第十九章 疑惑
黃副口中的Candy,人稱簡媽,公共關係室主任,她是我和焜仔共同的朋友。她的稱號並不是因為她是個有兒有女的媽媽級人物,事實上,她未婚,年輕漂亮,憑著精明高竿的辦事效率與圓融縝密的交際手腕,不到三十便攀升至部門主管的高階,同樣也是個追求者眾的單身粉領族。她一絲不苟、滴水不漏的處事態度讓她贏得那個稱號。因為我,焜仔得以認識她,因為她,我和焜仔重新搭上線,變成一個驗毒機器。最近,我懷疑她正在談一個秘密戀愛,對方很可能就是我同窗兼好友,焜仔。
“您所謂的”還有一些要件需要考量“指的就是這個嗎?” 湯主任問王副院長。
“很接近,但不是正確答案。媒體消毒的工作,公關室已經在執行了,我們還要采取一些更有建設性的策略,防止外來的雜音....”
黃副突然乾咳了幾聲,王副閉嘴。
“總之,你們不要再搶黑帽子戴了,陳醫師,現在你已成為許多人關注的目標,有利有弊,不過無論如何,希望你配合院方的決議,進了這兩個委員會有其應盡的義務,現階段你有必要好好研究相關作業細則,千萬不要讓院長失望了。” 黃副死盯著我的臉,他的話就像針一樣紮在我的心頭。
離開副院長室時,恰巧遇見一身輕便的Candy。
“我休假中,別覺得奇怪,OK” 她指指自己身上的無褲頭開叉喇叭牛仔褲,露齒一笑。看到她水蛇樣的蠻腰,我才知道,原來她的身材好得沒話說。
湯主任走開了,我悄聲對她說:“休假為什麽還來醫院?你真是標準的工作狂,小心嫁不出去。”
“我也不想啊,還不是為了你,你還敢說。” 她睜大了杏眼。
“我?!”
“你完蛋了你,” 她把我拉到一旁的角落,嘴巴幾乎貼在我的耳上,她說:“看在我們的交情份上,我老實講,可是你千萬不要亂傳,要不然我們都會死得很難看,答應我!”
“喔喔。” 我猛點頭。
“你現在等於是一顆棋子,院長的棋子,下死下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你懂嗎?”
我搖頭。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說實在,我好討厭這整件事,可是對象是你,我不想置身事外,這樣我未免太絕情,對焜我也沒辦法交代。”
“你可不可以說清楚一點?是院長打算把我怎麽樣嗎?”
“不,你暫時不用擔心,目前的情勢對你是有利的。我們開會的決議是,你必須擔任轉移焦點的關鍵。”
“關鍵?!轉移焦點?轉移什麽焦點?” 我擔心自己的腦子是不是摔壞了,Candy的話我一句也聽不懂。
“你應該知道,院長是衛生局局長的熱門人選吧?前陣子的腸病毒疫情已經惹惱議會了,有可能....”
“我明白了。” 我說。原來單純的意外事件已經演變成政治事件,所謂的棋子就是這麽一回事。
“當然,可能隻是可能,角逐的人還有,我們院長最大的勁敵就是小兒科權威歐陽金德,他們已經開始放出中傷院長的言論了。”
Candy口中的他們,正是慕容士琴任職的醫院,歐陽金德是院長,與我的院長同樣是親市府的人馬,同樣是市長身邊的紅人。
“所以呢?我進委員會好方便你們的正麵宣傳?” 我真的懂了。
“在你被抹黑之前,這是一個必須的措施,我也是想盡辦法在保護你呀!” 她顯然火氣上來了,聽說能幹的女人隻有在她最愛的親人麵前才會展現真性情。我不知道自己跟她親不親,但她愛的鐵定不是我。
“Not only your business NOW!” 壓低聲音,她皺著眉頭說:“現在你我都已經上了這條大船,脫不開身了,在我設法幫你的同時,我希望你也幫幫我,除非是院方安排的發言場合或是媒體,要不然你誰也別信,誰也別說,好嗎?”
她的眼神有點無助,她的額頭淌著汗珠。
“好吧,我要進去報告一些事,有機會再聊。” 她順了順頭發,往副院長室走去:“記住我說的!”
我想掐死小李,他真倒楣,遇上鳥事的時候我總想掐他泄憤,尤其在他謊報實情的時候。
升官?真是天大的笑話,事實上我徒然加重責任罷了,還要當人家的棋子,死局活局非自己所能主宰,我寧可不要這些無聊的頭銜。
而且,我不想浪費心思在這些事情上。出院已經四天,每天接受恭喜和祝賀真的已經膩了,我好想安靜一下,想想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
慕容士琴還是沒跟我聯絡。我試著去她住的公寓找她,大門深鎖,她總是不在;我打過她的手機、住家電話和醫院辦公室電話,她總是關機或是無人接聽或是同事一句“她在開會” 。家裏的傳真機也像死了一般,這幾天特地擺在我最滿意的那張紅檜木書桌上,每隔幾分鍾便探視一次,卻總是安安靜靜,宛若出土的化石。
天啊,難道我真犯了什麽不可原諒的大罪她要如此待我?!
我覺得痛苦,萬分痛苦,每天下班回到我那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空殼子,寂靜的空間和漫長的時間像繩子一樣勒住我的脖子,我無法呼吸。睜眼我覺得無趣,閉眼我又心有未甘,我拿出所有和慕容士琴有關的東西反覆檢視,好像要探尋她為何消失的原因──雖然答案已然在我的心裏──卻不吃不睡無法終止這種愚蠢的探尋。
牆上的掛鍾滴答滴答,午夜子時,我在慢性死亡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