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離阡篇
我叫離阡，是青鬆老者收養的散妖，還有一個和我一起收養的師妹，叫作離陌。
我們都是青鬆老者的得意門生，自小同吃同住，以姐妹相稱。但其實，我心中一直藏著一個秘密。
“小阡姐，你襪子破了。哎，說你多少次了，襪子破了就直接來找我幫你縫上啊！這天天湊合著的，腳會破口的！”
“額，我忘了嘛……謝謝你啊！”
“嘖，你又這麽客氣！”
那是我剛被青鬆老人帶回來沒多久，因為我稍微年長一些，就成了比我早來的離陌的師姐。但事實上，我作為師姐，卻經常反過來受她照顧。她是一個很細心的女孩子，又因為我是豹妖，天生體格強壯，所以離陌站在我麵前的時候，總有種小鳥依人的感覺。
我很喜歡被她依靠，也一直以為會照顧她一輩子。直到有一天，我路過青鬆老者的門前，恰巧聽見青鬆老人和離陌的談話。
“你的命定之人已經降臨，不久後天地大劫，你要去守護她。”
“她……她總於來了，師傅，我什麽時候可以走？”
我躲在門後，聽得出離陌在知道那個人降世之後是多麽的激動，甚至有拋下一切立刻去見她的感覺。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早已經彼此熟悉，沒有秘密的，可對於她的命定之人，我竟然毫無所知。
後麵的話，我記不清了。隻知道等我回過神時，已經坐在屋中看著離陌在收拾包袱了。
“你，現在就要走了嗎？”
“不是，我現在先打包好，明天一早才走。”
“那你，還會回來嗎？”
我低著頭，從未有過的緊張。我甚至想要試圖去挽留她，畢竟她與那個所謂命定之人素未謀麵，又怎麽比得上我們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這麽多年？
“不了……離阡。”
這還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忽然覺得，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想法。我抬起頭，視線有些模糊，眼看著她就要投向一個陌生人的懷抱，那些嘮叨和叮囑都不再屬於我，隻覺鼻頭泛著酸意。
離陌性格如火，卻又心思細膩如水，她雖然會大吼大叫，但其實每一句話都含著無盡的關懷，是我見過最溫柔善良的人。
“離阡，其實，我不告訴你我的命定之人，就是怕你多想。我一直拿你當姐姐，也謝謝你這麽多年的照顧。明天我就走了，也許會回來，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但無論我們離得多遠，我都會記得你這麽一個好師姐的！”
我很想笑，明明那個經常被照顧的是我才對啊。我還沒來得及說出我的心意，她就已經將我當作“永遠的好師姐”了嘛？已經，不可能了啊……
那天，我一夜未睡，並非難過，隻是說不出的悵然若失。我甚至在想，就這麽輕易放她離開，是不是就說明我對她其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喜愛？
天還隻是微微亮著，我和青鬆老人一切為她送別。看著她離開的背陰，我清楚的知道，也許這輩子，再也不會見了吧？手中握著的她給我的禮物，那上麵似乎還有著她的溫度。
“你也該準備出發了，如今妖族即將麵臨生死存亡，你也有你的使命。”
青鬆老人這麽說到，原來我們雖然名字相近，但走的卻是截然相反的路啊！
我的行囊很少，偌大的包袱中除了些許衣物外，就是那個她留給我的東西。最後看一眼養育我多年，有我和她共同回憶的青鬆山，我踏上了回往妖族的路。
青鬆老人是一名隱居避世的修道高人，據說曾經有人有意要迎他去天界任職，卻被他拒絕了。他說，天界不久後回迎來一場變動，他不想卷入。
他的預測向來很準，我在他預計的時間裏到達了妖族，沒過多久，妖王便因人族的一次次挑釁，帶著所有妖族中人參與了作戰。我作為少數會熟練使用戰鬥類法術的妖族，自然很容易便獲得了將軍的頭銜。
因為沒了離陌，我對生活一時之間有些不適。記得那是一個又一次慘敗的夜晚，我得到消息，說是現在的妖王並不是真的。我徹夜想著對策，一時間睡不著，便從自己的營帳中走了出來。
眼角掃過一個黑影，本以為隻是一個普通的和我一樣睡不著的同族，畢竟如今戰勢蕭條，也經常會有我這樣的半夜出來散心。因為一人無趣又孤單，我本想叫住那人和我一起走走，卻在我剛喊出聲時，那黑影拔腿就跑。
我見情況有異，隻當是一個刺客，於是他越是在前麵飛快的跑，我就越要抓住他。
“站住！”
我的聲響驚動了其他還在睡夢中的同族，有的燃氣火把趕來，與我一起合力抓住了那個黑影。
“咦？這不是小魚麽！額，小魚你大晚上抱著破抹布跑個啥喲！難怪將軍要以為你是小賊抓你了哈哈！”
有人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名叫小魚的黑影，周圍的人都跟著一陣大笑。然而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因為我緊緊的盯著他懷裏的東西，等看清是什麽後，恨不得立刻把他人口中的“破抹布”給藏起來。因為那根本就不是什麽“破抹布”，那是我的襪子！
要是讓別人知道他們以為的“破抹布”其實是堂堂戰力威猛的離將軍的襪子，如此邋遢的作風，一定會讓他們笑掉大牙。個人失儀是小，要是因為這個是我在軍中失去了軍威，會非常麻煩。
“你，更我過來！其他人都散了吧。”
我皺著眉命令道，周圍的人很聽話的都回去繼續睡覺了，我單指指向了那個偷襪子的變態，準備帶他回去好好進行一番“教育”！
“我讓你坐下了嘛？”
回到我的營帳中，見他一副戰戰兢兢想要坐在我對麵的樣子就來氣。就這膽量，還敢去偷東西？
一想到他偷的是什麽，我就有種想要殺人滅口的衝動。而他偏偏杵在那，懷裏依舊揣著我的襪子，即使修養再好，我都仍不住像對同族拔尖了。
“你把我襪子抱那麽緊幹嘛？發酵啊！”
聽我這麽一詐胡，他嚇得立刻把襪子放在了我麵前的案幾上。而那之下的，是我不久前還在看的軍機秘件。
頭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想要發難，但忽然感覺這人看起來十分熟悉。仔細想想，不就是那個無論做什麽都能感受到的視線的主人嗎？
得，這下不僅是偷襪子的變態，還是個跟蹤狂了！
然而當我走向他，手還沒抬至他頭上的時候，他動作極快的說出了我無力反駁的話。
“將軍對不起偷你襪子是我不對但是我看你今天走路好像不舒服所以就想趁你不注意幫你不襪子的我不是變態求求你不要殺我啊啊啊啊！”
額……妖族可以一次性說這麽多話的嘛？
我被他的說話方式唬的一愣，在慢慢消化了其中表達的信息後，手也不上不下的很是尷尬。
故作淡定的收回手，原來我的邋遢依舊這麽令人發指，讓一個小兵都看不過去要幫我補襪子了嘛？
我有些赧然，案幾上的襪子此時非常的刺目，我故意隻看腳尖不看其他，然後讓語氣像往常一樣嚴謹而認真。
“那你方才跑什麽？罷了，我不想聽你狡辯，以後沒我允許，入夜後不得出門，聽到沒有！”
“額……聽是聽到了，可是將，將軍大人，如果我要起夜還要匯報嘛？而且我如果要向你匯報，就要先出來，出來又要先向你匯報，怎麽辦啊？”
……這個人怎麽這麽囉嗦，煩死了！
“那就別出來了！起，起夜也不許！”
“哦……好吧，我因該憋得住。”
不想再和他廢話，擺手就讓他離開。
“那，將軍這個襪子就讓我帶回去吧，我明天補好了一早就送過……額。”
他動作很快，像是怕我返回似的，也不知道他為什麽對我的襪子這麽感興趣。但隨著“砰”的一聲，我猛然回頭看著碎裂在地上的東西，一個箭步上前，一把將他像小雞一樣的甩飛了出去。
我跪在地上，捧著那個離陌在領走前捏給我的泥人，腦中再也拚湊不齊離陌的笑顏，視線失去了焦距，這是頭一次，我哭了。
“將將，將，將軍！對不起！我，我，我幫你補回去，補一個一模一樣的給你好不好！你，你別哭啊！”
忘了這裏還有另一個人在，他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時，我特別的煩躁。今晚小心翼翼的那它出來看一看，唯一一次忘了收好就被他給打碎了！
“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將，將軍，我我我……”
“滾！再不滾我就殺了你！”
這一次，我真的生氣了。他離開之後，我摩梭著手裏的泥人，無論如何憑湊，都再也回不去原來的樣子了。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的吧？注定了，離陌終究是別人的，就連一個念想，我都留不住。
說再見到那個叫小魚的就殺了他其實也是氣話，在那之後卻真的再沒有感受到那道如影隨形的視線，覺得輕鬆不少的同時，也漸漸因為愈加繁瑣複雜的戰勢加身，而忘了這麽一個人的存在。
但沒過多久，那些被我丟掉的泥塊又回到了我的桌麵上。而且絲毫看不出痕跡，像是和原來的一模一樣。泥人其實是我的模樣，那是離陌小時候捏給我的，卻是我怎麽討要，她都不給的。知道她離開，這個泥人才到了我的手中，依舊是曾經沒有多少色彩的粗簡樣子，但卻承載著我最美好的那段記憶。
可是仔細看看，泥人上，我的嘴角絲毫略有上揚，看上去要比我本人開心許多。那個樣子，我都不記得我什麽時候露出過。再看泥人旁邊，幾乎累疊成小山的襪子，很容易明白這些是出自誰的手。
明明不是原來泥人了，我卻鬼使神差的將眼前這個冒牌貨放回了原來用來盛放的地方。而那些襪子，我也沒有扔掉，每次一穿破，就換下一雙。
我至今任然記得當我第二天告訴他，讓他以後作我的近士之後，他那一副喜極而泣的沒出息的樣子。
後來，真正的妖王大人親臨，妖族贏得了難得的勝利。他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領導，我也總於可以鬆一口氣了。整個妖族的擔子太過沉重，僅僅是數月我就有些招架不住。
妖王大人是個知人善任的賢君，他給每一個妖族分類，取其長處，發揮所長。而小魚，是所有人中變化最大的。
他原本的小心翼翼膽小怯弱，在因為會使用獨一無二的術法後，變得自信了不少。然而當妖王大人說要著重培養他的時候，聯係他的攻擊特點，我忽然想到，他也許有一天，會被用作刺殺的工具。
妖王大人說過，不會置他於危險之後，處於信任，我放心了不少。想來也是好笑，他並不是我的什麽人，我又何必這麽多管閑事？
於音是妖王大人的徒弟，為人親和又有一手好廚藝，戰場上也是妖王大人的左右手，一切都堪稱完美，受眾人愛戴。我除了偶爾會鄙視他對於妖王大人著魔般的執迷外，基本和他也隻是戰友的關係。然而在一次偶然的機會，竟被我發現了他與天界的來往。
就在我著手想要找到證據的時候，妖王大人派了小魚去做了一個極其危險的任務。
那個家夥還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在我麵前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說這次要去完成一個重要的任務。但他又說，回來後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說，我卻猜不到其中可能的內容，但很奇怪的，有著一絲絲的期待。
小魚走後，妖王大人也帶著於音離開了軍營。我開始各方麵收集資料，因為我知道，以妖王大人對身邊之人的信任，沒有足夠的證據，就沒法讓妖王大人相信。幾天的努力，我總於查到，於音原來自跟隨妖王大人開始，就一直與一個叫做慕容德明的神族有所聯係。我整理好證據，一切準備就緒。
妖王大人回來時，是昏迷著的。我不敢讓其他人知道我手中證據的消息，除非親手告訴妖王大人我才放心。妖族中已經出現了內鬼，就難保不會有其他勢力的爪牙。所以，我隻能等著妖王大人清醒了。
然而當那個和小魚一起出任務的少年回來告訴我，小魚已經再也回不來的時候，我腦中一片空白，不顧眾人阻攔，就要去見妖王大人。
妖王大人也在那個時候醒來，我第一時間卻沒有告訴他關於於音的消息，開口便是問小魚的消息，這一點，我也很驚訝。
等確定了小魚已經真的死於人族之手後，我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的住處。忽然就想要看看那個泥人，卻手一滑將它打碎在地。
又一次的碎了，我果然什麽都留不住啊……
泥塊中有一張紙條，我有著泥人已經幾個月了，竟然不知道其中還暗藏玄機？
但看清紙條上歪七扭八的文字後，我再也忍不住的弄哭了。第一次，是為了離陌；而第二次，竟然是為了那個跟屁蟲小魚。
妖族再次受到突襲，這是連我都從未見過的危機。人族有了更加厲害的領導者帶領，連巨樹毒花都為其所用。本以為我們都要命喪與此的時候，妖王大人再次扭轉了局麵，他部下了結界後便於敵方將領拚殺了起來，而巨樹的攻擊也停了下來。
於音手臂上忽然出現了黑色圖騰，即使他很快就隱藏了起來，卻還是被我看見了。他回過頭惡狠狠的看著我，我才想起，我還沒有將證據交到妖王大人手裏。
他發動了奇怪的術法，用雷劈開了空間，將整個妖族連帶著妖王大人都包裹了起來，看樣子，是要瞬移逃離了。
我心中盤算著一旦到了安全的地方，就必須要告訴妖王大人實情時，身後忽然感到一把推力。我扭頭看時，隻看見了於音那陰狠的表情。
隻是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消失在了原地，除了我。
周圍的人族對我虎視眈眈，他們在將所有怨憤撒在我身上的同時，我也想著要與他們同歸於盡。小魚，就是死在這些人族的手裏的。我雖然沒有能力找出幕後真凶為小魚報仇，但哪怕隻能多殺一個人，我來世見到小魚，也不至於過度愧疚。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小魚對我的感情，正如我當初對離陌。隻是我對離陌的，永遠不會有回應；而小魚對我的，我想要回應卻已來不及。
終於堅持不住，我倒了下去。敵方將領，那個叫夏陰的男人及時叫住了他們的最後一擊，似乎有什麽想要問我的。但是我隻是閉著眼，即使死，也不會背叛妖族的！
“嘖！”
對方顯然對我這種小妖毫無耐心，見我如此，隻手一揮，我便同時被數到術法攻擊肺腑。眼中出現的最後場景，是眾多仙風道骨的修道士們嗜血殘忍的邪笑。
身體，很痛。但是，小魚死前也是和我一樣的吧？他當時，是一個人就這麽孤單的死去，會不會覺得寂寞呢？
小魚，你等等我，我這就來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