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我活了
我記起初見時陌醨染了霜般看我的眸光，我記起陌醨故意打濕了周翊白給我的信，然後用無辜的眼神看我，對我道他是無心的，我記起陌醨帶著一絲調侃的微笑，對我道我們正好湊成一對兒，我記起於滿山坡的荼蘼間，陌醨拿熱熱的眸光看我，對我道他喜歡我……
我雖沒有身體，沒有心，噬骨噬髓的痛意卻這樣清晰，我真的想問一聲老天爺：我被如此磨煉，到底是為什麽？
我痛極，然這痛卻無聲無息，便是一滴眼淚，於我都是可望不可即，便是一聲呐喊，於我都是癡心妄想……
我忽然想到，青裳姑姑想要叫我魂飛魄散，說不得也是為了我好，可是，青裳姑姑你為何不再狠毒一點，再決絕一點，為何不掐準了時機，反而叫師傅救下了我？
一陣酥麻的感覺自某處傳來，出於本能，我抬手向那處抹去，觸手處卻是濕漉漉的，這天是下雨了麽？難道老天爺終於覺得我可憐又無辜，肯降下幾滴雨來映襯我的心情了麽？
啊呀，不對呀，莫說下雨，就是冰雹霜雪，我又怎能感知？我不禁敲了敲自己的頭，你是不是傻？
等等，敲頭？
我像呆瓜般怔了半晌，然後想象著我還是個正常的人的時候的動作，將眼珠兒轉一轉，將嘴角彎一彎……
咦？怎地我竟有了感覺？
一絲懼意忽地湧上心頭，我不會變成什麽怪物了罷？老天啊，在怪物與魂魄之間做個選擇，我還是……
我竟不知道要如何抉擇了。
“棪棪！”
“師妹，你醒了？”
兩道急切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依稀聽得出來，那是慕容一辰與由喏的聲音。
“師傅，看樣子師妹是醒過來了，可她為何不睜眼？”
我聽見由喏這樣問道。這一刻我對由喏頗有些羨慕嫉妒恨，他如此的活蹦亂跳，真好！
師傅？嗚嗚……不知我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師傅，師妹哭了……”
這話倒是奇怪，我如此良善卻又如此倒黴，難道還不能哭一哭麽？
“師妹……”
呀，由喏你動嘴就好，為何要動手來搖我？等等，我，我竟然……覺出了由喏手上的溫度……
情急萬分，苦受煎熬的我聽到熟悉的一道女聲響起：“師傅！”
是誰？南兮山上隻有我一個是慕容一辰的女弟子，難不成這段時日裏，慕容一辰又收了新的弟子？隻是這聲音，怎麽如此熟悉？
一個念頭赫然跳上心頭，莫非，我活了？
我摒了呼吸，試探著動一動手指，張一張口，果真，這感覺與我做人的時候一模一樣，我抬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臉，摸一摸自己的頭發……不錯，我有一個正常的身體，可為什麽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師傅？”我試著發聲，立即得到了慕容一辰的回應。
“棪棪，師傅在這裏。”
慕容一辰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潤，然而我清楚明白地聽出了他的哽咽，一向性格淡漠表情不夠豐富的師傅如此動容，這倒是頭一遭呢。我伸出手在空中胡亂抓了兩把，如願抓到了一方衣袖。其實我並不知道，在我伸手的一瞬間，慕容一辰很是知我心意地把衣袖朝前遞了遞。
我將那衣袖揉搓了幾下，嗯嗯，還是以往的觸感。
我猶豫一忽兒，出聲確認：“師傅，此時我是個人罷？”
“師妹，你已好了，你是人了！”由喏在一旁語無倫次地叫著。
輕輕的一聲“啪”，我即便看不見也曉得，定是慕容一辰敲了由喏的頭。慕容一辰敲過所有弟子的頭，隻得我是個例外，卻不是沒有敲過，隻是下手要輕一些罷了，想到此，我不由得想要笑一笑。
我成為一縷魂，固然想念師傅師兄們，但我刻骨銘心心心念念的那一個，始終是陌醨。我曆了這許多事，在這一刻醒來，重又為人，陌醨為何不守在我身邊？
尋思了又尋思，我並不敢問出口，生怕那答案是我不願聽到的，如此，我的一顆心便忽上忽下活躍得很。
我聽見由喏帶著疑惑的聲音響起：“師妹，你為何不睜開眼睛？”
我一心想著陌醨，竟把眼前漆黑一片的事忘了，聽得由喏這樣問，我才恍然，原是自己還未睜開眼睛，暗自點了點頭，我睜開了眼。
天色不錯，陽光很暖。許是因為在黑暗裏呆久了罷，我很不能適應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便把一雙眼眨了又眨。
待我的眼睛適應了光亮，我把四周打量了一番，一顆心漸漸沉到底。
我瞧見自己的身體，完好無缺，我瞧見慕容一辰眼中的關切，我瞧見由喏麵上藏不住的喜悅，但我瞧不見最想見的那一個……
我閉了閉眼，終是問出了口：“師傅，陌醨呢？”
慕容一辰看著我，目光深沉，並不言語，我的一顆心霎時沉了下去。由喏在一旁變了臉色，卻在低頭抬頭的瞬間恢複了正常。
這場麵一時竟有些大眼瞪小眼的氛圍。
不再遲疑，我猛地跳下床，許是動作太過麻利，我眼前立時閃現出許多大大小小的星星。
“師妹！”由喏低呼著扶住我的手臂。
我用力揮一揮手，將那些不識時務的星星驅散了，開口道：“我要去找他。”
慕容一辰道：“棪棪，此時陌醨還未醒來。”
我忽地滯住，腳下一軟，若不是手臂被由喏牢牢地扶住，怕是就會跌在地上。還未醒來？為何還未醒來？什麽叫還未醒來？慕容一辰簡單的一句話，我卻有無數個想法湧上心頭，每一個都讓我渾身戰栗，每一個都讓我心膽欲裂，每一個都讓我無法呼吸……
我咬住唇，生生咽下了要衝出口的厲聲喊叫。
房門在這時被打開來，一道烏衣烏發的身影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