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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不殺少而殺眾

  死亡的顏色,一片駭紅。


  在這末世裏僅存的無瑕,何故要支離破碎成令人悲愴欲絕的模樣……而她又是無辜的,是那料峭邊上頑強存活的花骨,卻在高天闊地無情而惡劣的交匯處遭冷風之欺壓,受驟雨之摧殘。


  是我結束了她的生命。


  是我在她這最純真最美好,懷著最善意的眼光認識世界的年紀,如此殘忍不堪地結束了她的生命。她本該好好地長大,做一個楚楚動人的姑娘;在未來,她當然也該有一個與她相親相愛的丈夫,風裏雨裏陪伴在一起;她還會成為一位母親,將有她最摯愛的孩子;在她父親年邁的時候,她會依偎在老人的肩頭,和親愛的爸爸一起回憶往日買餅的畫麵;在她的兒女成人的時候,她會安詳地微笑,祝福新人成雙成對……她本該有一個悠長而快樂的人生。她本該……


  可是這些,都沒有了。


  因為我殺了她。


  我的頭腦宕機,感覺不到身旁的瘋丫頭正奮力拉扯著我想要讓我快些離開現場,感覺不到凶惡的人群正露著青麵獠牙將我們團團包圍——我的世界變成了一片空白,隻有我一人孤零零地站著,眼前是悲傷到令人心髒萎縮的畫麵。


  一動不動,好似雙腳被焊死在地麵,好似我本就是一座沒有生命堅硬而冰冷的塑像。


  我不動了。


  我聽見一個沙啞而脆弱的聲音,在嗚咽,在否認自己眼前所見,在乞求著這隻是一場虛險而不實的噩夢;我看到一個滿是皺紋雕刻,此刻卻兩行淚水縱橫,哭得比小兒還慘的臉,沒了先前我所見他麵對生活的熱忱與樸實。


  這是她的爸爸。


  這個男人跪倒在地上,任誰都能想到他定是個頂天立地的八尺男兒,在這生離死別麵前卻仍會號啕大哭。


  這一層層悲慨到了極點的聲浪,拍打著我。吞噬著我。


  凶惡的人群見狀了,更加怒不可遏,如同瘋狗一般。


  他們也不急著開槍,而是呐喊著讓我,讓我們跪下。我知道,這是他們審判我們的理由又多了一條,而他們也相當樂意。


  我並不在乎,也不會照做。


  我眼裏隻有那個父親渾身顫抖著挺起腰板,手裏攥著從地上抄起的磚……


  我嚇壞了,因為我見他淌著淚水向我走來。


  在要來殺我的人麵前,我不會害怕;在暴怒的人群當中,我不會腿軟。可偏偏在麵對這樣一個父親的時候,我竟如此。


  他的每一份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悲傷與憤怒,都是對我最致命的打擊。


  我的神經就快要崩斷了。


  我就快要窒息了。


  我就快要發瘋了。


  我就快要自殘了。


  我就快要……


  ……


  活不了了。


  ……


  “眾生皆苦。”


  沒意識的,說了這麽一句。


  近乎要噬心的力量,激發了從未體驗過的感官。不,是不可名狀的一種強大,與隨發而成的一瞬念頭。


  活著盡是受罪。


  讓我渡你,出這苦海。


  掰斷手指,露出白骨,裏麵是管道,管道裏的是貯藏物。


  在眨眼的瞬間,沒人知道發生了什麽。唯獨有一道恍恍白光勝似天光,盲瞎了所有的人。直到他們再度睜開眼睛,才發現那位悲慨的父親竟在那兒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剩尚未斷氣的屍首,不剩臨死前微弱的哽咽,甚至不剩被一炮粉碎般的灰燼。


  凶惡的人群不再凶惡,因為他們的表情從凶惡變成了震悚,行為從狂躁變為了怯懦。


  方才所發生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們所能接受的認知。


  一個清算者。


  他會操縱著無上的光!

  這不是原始種人,這是神明。


  一個隻在他們睡前故事裏所依稀耳聞過的神明。


  正是他們自己把一個誓不殺生的神明給逼上了絕境,也活該他們要受到最刻毒的詛咒,叫他們不再能活。


  求生的欲望驅使著他們麻木的軀體,顫動雙臂拔出腰間的長槍短炮。


  他們企欲以火藥來遮蔽掉已然降臨的災禍,所以無知無畏地扣動扳機。


  天光閃過。


  暗幕一般飛旋襲來的子彈,也如同方才的父親一樣消失得無聲無響,無影無蹤。


  已經沒有什麽能夠傷到我了。


  你們這幫不仁不信不潔不義的螻蟻,是何其的悲哀。生於此,蠶食一切。你們不可活,但也請讓我渡你們。


  一道天光。


  凶惡的人瞬間所剩無幾。


  他們屁滾尿流,他們涕泗橫流。


  他們當中有人大喊著“糾察隊!糾察隊去哪裏了?”


  然而糾察隊珊珊來遲,也在一瞬間於我的白光裏消失。


  他們又哭爹喊娘地叫著:“快!快去通知幻想鄉!”


  結果同樣的哭腔回應道:“幻想鄉正在複興城裏開例行會議,我們完了!”


  “增援!請求增援!紅色等級威脅!重複,紅色等級威脅!請求增援……”


  沒用的。


  螻蟻的拚死抵抗,在神眼裏會被視為一種無知的挑釁。


  你們應當乖乖臣服,走得便能再輕鬆不過。


  而如今,我卻喜歡見到你們痛苦!

  你們的痛苦給了我莫大的樂趣!


  這種樂趣是徜徉在身體裏的極度歡愉,像極惡獸在舔舐鮮血時的快感!


  我的手指優雅地輕輕劃過,幻想正指揮樂團,而我們所奏之曲,則是死亡的交響樂。


  光從我的管道裏如利劍一般畫開扇麵,所到之處是切割與斷裂。平平整整,光瑕剔透。沒有令我感到惡心的鮮血與露骨,一切都是那麽的幹淨清潔。


  我再也不用擔心怎麽處理暴死在我窗台上的蟑螂屍體,我再也不用操煩書頁當中被無意夾死的白蟻。


  不潔的場麵,令人心悸的場麵,都無需再去擔心。因為我手中有一塊魔力橡皮,輕輕,便能擦去一切。


  他們即便被腰斬,被砍頭,也不會流血。


  隻是死去。


  斷處不會露出血淋淋的體腔,隻有光滑的皮膚,好似從未斷過。


  這就是我管道中,光的力量。


  優雅到底。


  三十?一百?

  我已經不記得自己來來回回把街上多少人從活生生的動物變成形狀怪異的肉塊了。


  噢。


  應該有五百人吧。


  沒關係。還可以再來一點。


  因為我還沒有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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