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終是心軟
站在病房外,慕瀠此刻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複雜。對她來說想知道姚海的病情並不困難,隻要花些手段就可以,真正難的是,她是否要邁出這一步。
她沒有大度到原諒一個從未盡過父親責任的人,也不想就此原諒他。母親到死也等不到該有的名分,而她自小活在沒有爸爸的陰影中,這些不是三言兩語可以彌補的。
手放在門把上,她猶豫著不知進不進去,反倒是跟在自己身後的護士開始不耐煩。護士直接打開房門,捧著醫療托盤走了進去。
她看進去的同時,裏麵的人正好因房門被打開本能反映看向門外,四目相對,她竟能讀懂對方眼中的期待,向來心軟的她,即使不願意也不想在這種目光下轉身離開。
幽幽歎了一口氣,她隻好鼓勵自己幾句便走了進去。姚海的眼神一直注視自己,並非她有意去關注,而是那種眼光實在太炙熱了,想忽視真需要一點定力。
慕瀠不能阻止別人的注目,隻好強迫自己不去相迎,她實在不想給他任何自己有意原諒他的眼神,即使麵對在垂死邊沿的他,她也不會逼迫自身做不喜歡的事。
不想給他任何希望,她隻能把注意力集中在護士的動作上,因為實在不知往哪裏放。免得雙方尷尬,她也隻能當作來陪一個老人。
他比上次見麵的時候老了很多,不過是三個月之前的事,如今的他臉色蒼白,頭上的白發也長了不少,他隻是個中年男人……
原本略顯肥胖的軀體,隻剩皮包骨,床邊放著各種儀器,監測他的身體狀況,護士捋起的手臂上麵布滿針孔,有些變得青紫,大概是不久前留下。
看到這裏,她忽然覺得眼眶酸澀,鼻頭發酸,心裏異常難受,呼吸有些困難。大概是這裏空氣不流通的關係。
為什麽她心痛了,到底為什麽?她不該心軟的,她是恨他的,一定隻是同情。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她隻能這麽說服自己。
護士離開後,房間隻剩下他們兩人,頓時變得安靜。她在糾結該說什麽話題,而他則沉浸在看見女兒的喜悅。
姚海用盡所有辦法找了三個月的女兒,如今就這麽真真正正站在自己麵前,他有點不敢相信。雖然不久前孟初蘭刻意來告訴自己這件事,但當真的看見,他依舊激動得不知該說什麽好。
“瀠瀠,過來坐,讓爸爸好好看看你。”見她站在門邊遲遲沒上前,他招手示意她過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激動,眼睛蒙上一層水霧,他越來越看不清她的樣子。
“……”她沒有說話,聽話地走了過去,在病床邊的椅子坐下。不是她太無情,感受不到他的愛,而是她不知怎麽回應這份愛。
畢竟在她過去二十多年的生活裏,父愛對她來說是什麽,真的很模糊。她不知道其他家庭是怎麽相處的,隻知道母親為了自己熬得很辛苦。
“不知不覺你已經長那麽大了,記得我第一次抱你的時候,還是小孩子。在繈褓中,剛出生沒幾天。那時候我真的很高興,想著讓你快樂成長,讀最好的學校,學你喜歡的樂器,做你喜歡的事。可是,一切總是不能天隨人願……”
他十分痛心地說著,不知不覺眼眶蓄滿淚水,抬起吊著點滴的手,想觸碰她的臉。幾乎是立刻,她躲開了自己的碰觸,把螓首扭向另一邊。
“唉……”看著她倔強的側臉,他隻能失望歎氣地垂下手,臉上布滿痛苦。
意思到自己的行為,也感受到他的難過,思索再三,她覺得自己欠他一句:“對不起。”
房間很安靜,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見聲音。兩人之間變得有些尷尬,也有不知所措,想找話題卻無從入手。他們沒有一起生活,沒有共同話題。
即使如此,她仍是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我做不到你心目中的女兒,也永遠不可能成為‘她’。”
“我知道,是我太強人所難了。你至今不肯叫我一聲‘爸爸’,是我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女兒變了好多,陌生感比以前更重了,但他卻感受到,她表麵雖堅強,內心比誰都脆弱。
“別說了。”她不想提過去,一點都不想。今天的慕瀠已非昨天天真的慕瀠了。她現在心中沒有愛,隻有濃濃的恨繼續發泄。
可,待一切雲淡風輕,她沒想過自己會去哪裏。自己早已孑然一身,何處才是家都分不清。但有時想想,既然孤身一人,又有什麽地方是不能去的。
“不,我要說。”他堅持,今日一定要把話說清楚,不然他走也走得不安。自己身體越來越差,他非常清楚,唯一放心不下的是欠了她很多。
“女兒,是爸爸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媽媽。我……”
“夠了,別再說了,我不想聽。”怎麽聽這些話都像是遺言,她聽得很心痛,於是大聲喝止打斷。
她站起身,從包包裏掏出支票,放在被子上:“當初你給我五百萬,收下的時候我說過雙倍奉還,這裏是一千萬。你拿去抵債也好,留下來傍身也好,隨你。”
說完,她快速轉身,在淚水留下來之前。她挺直背脊,昂首闊步往房門走去。
盯著大腿上的支票,他心情複雜。給她這五百萬是他自願,也沒說過要她償還,本想退還給她,但自己如今確實需要這筆錢,至少不能讓工作的員工沒有工資。他隻能收下。
“你還會來看我嗎?”望著她的背影,他滿懷希望地問。
握著門把的手一再用力,她忍著想回頭的衝動,咬牙說:“不會。”打開房門,臨走前留下一句話:“下次見麵的時候,我不希望是在醫院,因為我討厭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原本失望的姚海,因她最後那句話活過來了,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隻因她說他們還會相見,因她言語之中包含的關心,以及希望他痊愈的心。
闔上房門的慕瀠並沒有立刻離去,而是背靠著門板,仰起螓首,頰邊留下兩行清淚。然後像意識到什麽的她,抬手抹去淚珠,大步邁出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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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漸漸趨於平淡,出乎慕瀠意料的,邵煊沒再來糾纏。雖然這個結果是她想要的,但不知為何她卻沒多大喜悅,反而有一點點失落。
距離冬季M?Y服裝展還有一個月的時間,她除了要展出在米蘭參賽服裝,還要繪製新一季的服裝,因此她必須畫很多很多的草圖。
可不知為何,最近靈感欠缺,她已經嚐試到其他地方找尋靈感,但依然腦袋空空,什麽事情也裝不進去。越是著急想畫出更好的服裝,越是提起筆腦袋一片空白。
直至一周前,她正苦惱地對著一頁草圖都沒畫的畫冊,捧頭苦思,頭發都被她抓掉好幾根。一個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令她更意外的還在後頭。
秘書手捧一大束玫瑰花走進來,放在辦公桌上,說是有人送她的,她問秘書是誰送的,秘書說不知道。後來她翻遍整束花也不見一張署名卡片。
心想或許是某些想投得服裝展展出地的商家,因為服裝展展出的地方還未選址,由於有意向合作的商家太多了,他們需得進行投標。
可三天後,投標天都過了,花束依舊在送,而且每天不一樣,等到第五天,這束花上終於有卡片了。她打開隨意看了下內容,便盯著署名。看到署名的她,整個人呆掉了。
第七天,她再也忍不住,坐不住了。空白的畫冊,拿著的筆一筆都沒畫,最後她索性氣憤摔在辦公桌上。掏出手機,眼睛一直盯著屏幕,卻遲遲沒有按鍵撥打號碼。
當她下定決心準備撥的時候,辦公室的門毫無預警打開,害她手機險些掉地,抬首便接觸到肖磊生氣的目光。這下換她一臉不解。
“你在收購姚氏的股權?”今天吃飯的時候,若不是跟他相熟的一個姚氏股東,突然很闊氣說要請他吃飯,無意中透漏有人私下向他詢問股權轉讓的事,肖磊順藤摸瓜,查到買股權的人,他至最近還被蒙在鼓中。
為了不讓精明的肖磊察覺異狀,她很快恢複鎮定,十分坦誠:“是。”
“你瘋了嗎?姚氏外債那麽多,連公司的員工都發不起工資,你收購一間快倒閉的公司做什麽?”誰都想扔下這燙手山芋,為什麽她偏偏往裏頭鑽呢。
姚氏的狀況不是商界的秘密,有人在幸災樂禍,有人隔岸觀火,有人坐收漁人之利,人人都等著看笑話,她卻花錢去買,這跟瘋子沒什麽兩樣。
“在我看來,你絕對有辦法扭虧為盈。”她輕笑出聲,無所謂地聳了聳肩膀,沒人能懂她現在的心思。
“謝謝你那麽看得起我,可你高估了我的能力!”他隻差沒被她氣死,咬牙切齒說。
“想聽真正的原因嗎?”她故意拋出誘餌,等待他這條自願上鉤的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