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千絲萬縷(一)
焦長卿剛在太醫院整理方子,再看到孟夕嵐的那一張時,不禁暗自出神。
正想著呢,就聽慈寧宮來人傳太醫,而且來人正是高福利。“焦大人……我家主子出事了,請您過去看看。”
焦長卿聞言抿著唇,似乎有點不高興。他沒急著動彈,隻把手中的方子一撂,淡淡問道:“文寧公主怎麽了?”
因著之前那兩回,他也是漲了記性,留了心眼兒。他提醒自己,再不能因為一時心軟而被人利用了。
高福利神情焦急,微弓著腰說:“我家主子坐的轎子倒了,把她給摔著了。大人,您可快著點吧……”
摔了?!焦長卿皺起眉毛,拎起自己的藥箱子,大步流星地趕往慈寧宮。高福利跟在他的身後,走得雖快,但還是攆不上,隻能一溜小跑地跟著。
孟夕嵐這一摔摔得真是不輕,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而已,她的腳就腫了起來。
孔嬤嬤原本要去通知太後,卻被她給攔下了:“嬤嬤先別急,不過一點小事,犯不著讓娘娘擔心。”
孔嬤嬤瞧著她的腳,連連搖頭:“這哪裏是小事啊。傷筋動骨一百天,不能不當心啊。”
孟夕嵐勸不住她,隻能讓她去了。一旦太後知道這事,那些抬轎子的小太監們怕是難逃大劫了。
孟夕嵐暗暗搖頭,與其,怪那些太監不擔心,還不如怪周世禮不該出現……思量間,焦長卿從外頭進來,仍是帶著一張冷冷的冰塊臉和沉甸甸的藥箱,他的腳步有些急,差點和孔嬤嬤撞了個正麵。
孔嬤嬤微微一驚,見他來了,方才舒一口氣道:“大人來得正好,快幫殿下看看吧。”
知道傷得嚴不嚴重,自己才好跟太後娘娘回話啊。
焦長卿到了跟前微微行了個禮,看也不看孟夕嵐的臉,隻探身看她露出來的右腳。
女子的腳,最為忌諱,怎可隨便示人。孟夕嵐下意識地往被子裏縮了縮腿,誰知,焦長卿立刻抬頭瞪了她一眼,眼神有點不滿,似乎再說:不是你讓我來的嗎?還躲什麽?
孟夕嵐臉頰有點發燒,小心翼翼地恢複原樣。
焦長卿原本也沒多想什麽,結果,因為她方才那一躲,心裏也跟著起了一絲異樣的感覺。怎麽說呢?就是有點別扭……他也是生平第一次看女兒家的腳……以前,他隻給家中頑皮的弟弟們治過跌倒損傷,從未碰過女孩兒。她的腳,看起來沒什麽大礙,隻是腳腕處有些紅腫,到底傷沒傷到筋骨,還要探一探才知。
焦長卿又看了她一眼:“微臣需要檢查一下,可能會有點疼,請殿下忍一忍。”
檢查?孟夕嵐微張了張嘴,拒絕的話,還未出口,就見焦長卿已經拿出一方白手帕,輕蓋在她的腳腕處,伸手過來。
“你……”孟夕嵐張了張嘴,似乎要生氣地樣子。
焦長卿的手頓了一頓,但還是直接握住她的腳腕,微微用力,左右活動了一下。
孟夕嵐疼得倒吸一口氣,咬住下唇,說不出話來。
一方手帕足以蓋住那隻小腳,可手帕綿薄,掌心接觸到的質感和溫度,還是清楚得很。焦長卿微挑眉角,很快鬆開了手,突然覺得嗓子癢癢的,想咳嗽又咳不出的感覺。
“嗯……殿下隻是輕微扭傷,沒有傷及骨頭,骨位也沒有錯位,並無大礙,隻是暫時不能下地走路,不能受力。”說完,他又回身從藥箱裏拿出一隻藥瓶和一卷長條的白棉布。“微臣這就幫殿下敷藥消腫。”
孔嬤嬤鬆一口氣:“如此甚好,老奴這就去知會娘娘一聲。”
待她走後,孟夕嵐突然開口道:“讓竹露幫我上藥吧。”
他到底是男人,肌膚相近,實在太不方便了。
焦長卿眼角一揚,目光閃了閃,似有不滿地看著她。其實,他心裏也知曉她在介意什麽,男女授受不親……不過,他覺得她實在有點想多了!
孟夕嵐並不知道自己的臉紅了,隻道:“既然沒什麽大礙,就讓竹露來吧。”
竹露適時地上前一步,覷著焦長卿的臉色。
他隻是麵無表情地退後一步,把東西交給了竹露,然後語氣淡淡地交代著她如何上藥,如何包紮,如何熱敷……竹露聽得仔細,一個字都不敢忘記。
孟夕嵐看著被白布裹住的右腳,暗歎一聲。
焦長卿在旁,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告辭。
臨走之前,他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孟夕嵐,輕聲道:“殿下在宮中的日子還長,望您能好生照看著自己,仔細待人,小心看路。”
他這話說得有點過了,而且,語氣不善,明裏暗裏帶著諷刺。
焦長卿也是一時沒有忍住,隻覺,孟夕嵐既然滿腹心機,就不該這麽每天都過得這般“磕磕絆絆”,而且,她不是很聰明嗎?聰明人,可不會總是讓自己受傷的。
孟夕嵐對他笑了一笑,笑容略帶苦澀。“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大人沒聽過這句話嗎?”
她不介意他的諷刺,一點都不介意,因為他幫過她。
焦長卿反倒是被她這樣風輕雲淡地態度,弄得有些後悔,微微啟唇,最後還是選擇沉默地離開。
高福利候在外間,見焦長卿出來了,便掀起簾子進來道:“主子,這事情肯定不對。唉!都怪奴才粗心,沒有及時趕過去接您,才讓那幫不知死活地小崽子們把您給傷了。奴才該死……”
孟夕嵐稍微活動了一下身子,“我沒什麽大不了的。別總是把“死啊”“活啊”的掛在嘴邊,聽著心煩。”
高福利忙打了個千兒,“是,奴才再也不提這茬兒了。不過,外麵那幾個小太監,奴才可得好好審審先……”
這一路都走得順順溜溜的,偏到宮門口給摔了,說是意外,誰信啊?
孟夕嵐輕輕的搖搖頭,“他們這回一個個都怕得要死,能問出什麽來?再說了,方才竹露看得真切,你先讓她說說。”
竹露的確看得仔細,低了低頭道:“主子,奴婢覺得他們不是故意的……”
高福利聞言不依:“怎麽可能呢?這裏麵肯定有鬼!”
在宮裏呆久了的人,看事情難免多想一層,總覺得背後藏著點什麽貓膩。
竹露一臉為難地看了看孟夕嵐:“主子,受了這麽一檔子罪,奴婢也跟著心疼,但奴婢仔細想想,確實沒什麽可疑的。”
這話若是旁人來說,孟夕嵐未必相信,但竹露的話,她一定會相信。
“嗯,既然不是有心,那就算了。”話音剛落,院子外麵就傳來了孔嬤嬤的訓斥聲:“一群沒用的東西,長了幾個腦袋敢犯下這樣的大錯!”
眼見話茬不對,孟夕嵐忙讓竹露把孔嬤嬤請進來說話。
須臾,進來的人不是孔嬤嬤,而是太後。
孟夕嵐忙坐直了身子,喃喃喚道:“母後……”
太後蹙著眉,看她的眼睛裏除了心疼還是心疼。
孟夕嵐忙含笑道:“隻是一點小事,不打緊的。”
“這幫蠢材,連個轎子都抬不好,留他們還有什麽用!”太後顯然是動了氣。
孟夕嵐跟著勸道:“今兒偏巧剛下過雨,地上濕滑,一時失手也是有的。母後心疼我,是我的福氣。不過,太子殿下即將大婚,滿宮上下皆是喜氣洋洋,不該為了這麽點小事破了和氣。”
再有不到十天的功夫,褚靜文就要進宮了。太後心裏正惦記著這事兒呢,聽了這話,也覺有理,轉頭吩咐孔嬤嬤道:“讓他們每人下去各領二十板子。”
孔嬤嬤連忙應是:“娘娘仁慈。”
誤傷主子,按照宮規罰下去,必定是九死一生。二十大板,這已經是他們最好的運氣了。
在太後娘娘的眼裏,孟夕嵐是舊毒未清,又添新傷,心疼之餘,不免起了心思。
這孩子,打從進宮之後,便一直諸事不順,還差點送了性命。難不成是沾染上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最近,長清宮那邊有鬼的事,一直鬧得沸沸揚揚,惹得人心惶惶。宮裏最不缺的就是冤魂怨鬼,所以,大家心中皆有畏懼。
“你好生養傷,下個月,哀家帶你一起去相國寺焚香祈福,到時候一定請慧能方丈為你做一場法事才行。”
太後擔心,孟夕嵐被宮裏的怨氣沾染上了,所以才會招來這麽多的禍事。
法事……孟夕嵐眸光微微閃動,自然明白她話中的含義,不免心中一緊,她怎麽有冤魂纏身呢?若無重生,她現在也隻不過是一縷冤魂而已。
太後親指了焦長卿,讓他周全著孟夕嵐的身體,心裏似乎已經認定他是個信得過的可靠人。
孟夕嵐聞此,不由心念一沉。看來,焦長卿是沒辦法和她劃清界限了。這樣也好,早點認清現實,才能早點心安理得。
焦長卿雖然早有預料,但聽到此事,還是覺得有點心煩。
在太醫院裏,屬他資曆最淺,但出身最高,所有人都覺得他前途無量,而且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就能贏得太後的喜歡和信任,估計用不了多久,便又能再升一品了。隻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人如此“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