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別有所圖(三)
皇後是什麽樣的人?孟夕嵐心裏很清楚,她做事雖不及寧妃聰明利落,但肚子裏的陰謀詭計卻是一點都不少,而且最擅長的就是綿裏藏針。因著時疫那件事,宮裏的人早已經把孟夕嵐和寧妃劃成了一派,而蘇皇後與寧妃又是水火不相容,心裏自然會遷怒於孟家,遷怒於自己。
孟夕嵐說話的聲音帶著幾分薄怒,不似平常那般溫和,惹得眾人微微一怔。
她是真的生氣了。
孟夕楚聞言臉色一白,咬著唇瞪向孟夕嵐,跟著為自己辯解道:“妹妹說這些話,難道是在訓斥我不成?宮裏的規矩我本來就不懂,方才皇後娘娘和我說話,我也是嚇了一跳,隻能隨機應變,隻能說一句想一句,哪能處處都思慮得周周全全?”
她的辯解實在無用,剛剛那一出,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想要巴結皇後娘娘。
“我父親輔助賢親王有功,這是孟家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難道,唯獨姐姐一個人不知道?”孟夕嵐冷冷地反問她一句。
朝中內外,黨派分立,孟家早已經選好了位置。所以,孟家的人往後說話辦事,必須要分出個“遠近親疏”。
孫氏見女兒一臉委屈,孟夕嵐又動了氣,忙上前一步勸解道:“嵐兒,咱們都是一家人,請你多擔待些。楚兒就算說錯了什麽話,也都是無心的……”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孟夕嵐犀利的眼神給噎了回去。
孟夕嵐淡淡截了她的話:“大伯母不用跟我說這些話,咱們既是一家人,我說話自然是對事不對人。不過,我還是要好好提醒楚姐姐,往後人前人後,切記不要冒冒失失的接茬搭話,落得個被人玩笑打趣的下場,既丟人又丟麵。”孟夕嵐也不和她們客氣地繞彎子,垂眸淡淡道:“今兒我也乏了,明兒再領你們去給太後請安吧。”
孫氏也被她說得臉上訕訕的,忍不住暗地裏編排一句:這丫頭真是目中無人,我好歹是她的長輩,她居然這麽不客氣!
孟夕楚心裏又憋屈又難過,待孟夕嵐走了之後,立馬低頭哭了出來。
孫氏見狀連忙過去安慰,孟夕喬看了她們娘倆一眼,暗暗搖頭,隨即追了出去。
“嵐姐姐……”孟夕喬輕聲喚住孟夕嵐,笑得一臉謙卑,拉住她的手道:“姐姐別生氣了。”
孟夕嵐的心情早已平靜下來,她之所以離開隻是不想和她們多費口舌罷了。
“夕喬,你也回去歇著吧。過了明兒那些世家名門的家眷就會陸續過來上香了,到了合適的時候,我會派人去叫你過來。”孟夕嵐的目光不見了方才的薄怒,隻是淡淡地向她交代了幾句。
孟夕喬點一點頭,溫順地應了聲好。
她目送著孟夕嵐遠去,心中暗暗埋下期盼。今兒,她雖然被急功近利的孟夕楚搶去了風頭,但也因為她的弄巧成拙,在眾人娘娘的跟前落得了一個沉穩安靜的印象,想想也算是一樁好事……好花也要綠葉襯!想必,有了孟夕楚的唐突在前,她的安靜就顯得招人喜歡了。
孟夕嵐一路回了廂房,沒有玩耍的心思,也沒了練字的閑情,思來想去,隻吩咐竹露陪她去天王殿前去坐坐。她這會兒不太想說話,要是周佑寧回來了,免不了又要陪她說說笑笑。所以,她想要找個清靜的地方,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待會兒。
竹露知她心情不好,屏氣凝神也不多話,主子讓她幹什麽她就幹什麽。
孟夕嵐跪在蒲團之上,閉起雙眼,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起一段一段的經文。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吹來一陣微風,涼涼的,跟著又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孟夕嵐的肩膀微微瑟縮了下,隻覺身旁有人走過,似乎是竹露過去關上了門,眼前的視線漸漸黯淡下來。
不知是因為大殿之內太過冷清,還是外麵又下起了雨的緣故。
孟夕嵐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緩緩開口道:“竹露,去幫我拿件披風來。”
話音落下,可以聽見微弱的回音,卻聽不見竹露的答應。
孟夕嵐又喚了她一聲,還以為她在後麵打瞌睡呢。
“竹露……”孟夕嵐睜開眼睛,正欲轉身之際,肩上忽然多了一份暖暖的重量,低頭一看,發現已有一件披風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還是你最細心,居然早有準備。”孟夕嵐微微而笑道。
“……”
身後的竹露沒吱聲,仿佛怕打擾了她的清淨。
“你不用不說話,我的心裏已經靜下來了,難得這裏清清靜靜的,咱們說會兒話也好。”孟夕嵐微微掩飾著自己的疲倦,輕聲細語道:“竹露,你說我方才的態度是不是太苛刻了?她們心裏一定會記恨我吧。”
“……”
竹露還是不回答她,也是……她一向出言謹慎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
孟夕嵐看著眼前那一片氤氳燭光,也不等她來回答,繼續一個人自言自語道:“其實,剛剛我不是生氣,我隻是太著急了。明明危險就擺在眼前,可大家誰都看不見,好像隻有我一個人能看見似的。所以,我總是著急,總是瞻前顧後,小心翼翼……既不許自己犯錯,也不許旁人犯錯,所有事情都要分毫不差,一絲錯處都不能有……有時候,我也討厭這樣自己,真的討厭!”
“……”
說著說著,孟夕嵐突然又搖了搖頭,繼續緩緩言著:“不過就算討厭,我也要一直這麽做,一直這樣糾結沉重的活下去。”
她不想對著佛像吐苦水,她隻想再一次地提醒自己,不可以鬆懈,不可以忘記。
“你這樣活著不累嗎?”
身後忽然有人發問,孟夕嵐胸口一窒,瞬間忘記了呼吸,那不是竹露的聲音,而是一個男人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熟悉。
孟夕嵐略略直起身,心中一慌,隻覺自己真的是太大意了。她連忙回想了一下,自己剛剛都說了什麽,好在,沒說到什麽具體的事情。
不管背後的人是誰,孟夕嵐都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僵著,她緩緩轉過身去,借著滿殿燭火看清了一個人的臉。
那雙清亮的眸子是屬於周佑麟的。
孟夕嵐微微愣住了……他怎麽會在這兒?
其實,周佑麟是來探望母妃的,他不想打擾別人,更不想來打擾孟夕嵐。隻是,他剛到這裏,就遠遠看見竹露一個人走出大殿,還輕輕帶上了門。
有她在的地方,孟夕嵐八成也會在。
周佑麟原本隻是想過去站在門後看一看,看一眼就走。可是,才走到門口,他就聽見孟夕嵐的說話聲,她似乎並不知道竹露已經離開,還輕言細語地和她說話,那種語氣是他從未聽見過的溫和。
孟夕嵐望著周佑麟,低頭再看身上的披風,方才意識到,原來一直站在自己後麵的人就是他。
可是為什麽他會在這裏?竹露呢?她又去哪兒了?
“王爺你……你怎麽會在這裏?”孟夕嵐找回精神,連忙起身麵向他站好,一臉詫異地問道。
周佑麟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淡淡地勾了下嘴角,反問道:“為什麽本王不能在這兒?”
孟夕嵐神情間隱有不悅:“我不是這個意思,王爺為何不派人通報一聲?我還以為是竹露呢……”
他不該來這裏,更不該故意不出聲,讓她認錯了人。
周佑麟望著她的眼睛道:“我嚇到你了?”
孟夕嵐微微垂眸,故意不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慌亂,隻是淡淡道:“沒有,我隻是有點意外。”
他的確嚇到她了,此時此刻,孟夕嵐的心裏仍是一陣後怕。若是方才她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那她的麻煩可就大了。
周佑麟收起臉上的笑意,忽地認真起來:“我並非故意要嚇你,隻是湊巧,湊巧而已。”
他不是有意要聽她的心事,隻是湊巧聽見,又湊巧被她的自言自語所吸引,又湊巧不想就那麽無聲無息的離開……
孟夕嵐不喜歡這個借口,她立刻拿下身上的披風,雙手呈上還給周佑麟,微微而笑道:“謝謝王爺的披風,我該回去了。”
周佑麟卻是不接,定定地望著她的臉,她的眼睛,恨不能想要一路望進她的心裏,望著望著,他的眉頭就擰了起來:“你為什麽能變臉變得這麽快?”
不過隻是這片刻的功夫,她的眼神就變了,神情也變了……又是那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和客氣。
孟夕嵐靜了靜神,語氣淡淡道:“王爺,我真的該回去了。您的披風,我就先放在桌上吧。”
她一邊說一邊從他的身邊走過,周佑麟再也無法從她的臉上看出半分異常的神色,她的眉眼低垂,嘴角微抿,再不見方才的慌亂和無措,可就是這封平靜,讓周佑麟沒由來地一陣心煩氣悶,他轉身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卻足夠讓她停下腳步。
孟夕嵐心頭一顫,低著頭,冷下語氣說:“佛殿之上,還望王爺自重。”
經過上一次,她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他不該再糾纏她的。
燭火明亮,周佑麟的眸子卻是深不見底,隻看著她問:“既然你我站在這天王殿之中,一起麵對這滿殿神佛,孟夕嵐,你敢和我說一句真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