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不得已的請求
幾年沒見,她真的憔悴了許多。一個人的衰老都是從眼睛開始的。
孟夕嵐看著褚靜文的眼睛,心裏一陣陣地發沉。
褚靜文微微一笑,撫著心口道:“娘娘不必為我掛心。我這都是老毛病了……”
她自己的身體,她自己清楚。
“靜文,別和我說這樣的話,我要聽你說實話。我該怎麽做?我該怎麽幫你?”
孟夕嵐一臉認真地望著她,她是真心想要為她和無憂做些什麽。
褚靜文聞言神情微微一怔,隨即垂下雙眸,掩去心中的憂傷。
她現在已經是廢人一個,身後又背負著當年的恩恩怨怨,她不期望別的,隻希望無憂可以平安長大,無憂無慮,正如她的名字一樣。
無憂不知大人們的談話有多重要,她低頭摸著孟夕嵐手腕上溫涼的鐲子,隻覺滑溜溜的,摸起來很舒服。
孟夕嵐見她喜歡,便把鐲子從手腕上褪了下來,交給她道:“拿去玩吧。”
褚靜文連忙出聲阻止,一時著急,竟突然咳嗽了起來。
丫鬟忙捧了水給她:“小姐當心身子。”
無憂見狀有些害怕,隻把鐲子還給孟夕嵐,張開小手要往娘親的懷裏去。
“娘親抱抱,抱抱……”
褚靜文慢慢喝了一口水,壓住了胸口的不適,她輕輕順著自己的心口,過了好一會兒,才把無憂抱到了身邊。
她沒什麽力氣,半靠在床頭,輕輕道:“娘娘,憑我現在這副身子,我還能做些什麽?除了無憂,我已經什麽都不在意了,什麽都不在乎了。”
孟夕嵐聞言,眉頭糾結成川字了。“可是我在乎,我在意。”
褚靜文眸光微閃,低頭輕輕哄著無憂,無憂眨著眼睛看她,半響慢慢閉上了眼睛,然後睡著了。
“若說我心裏真有什麽放不下的,隻有無憂,我的無憂……”
褚靜文的眼中流露出悲傷的情緒:“娘娘,若是我不在了,我的無憂該怎麽辦?”
她雖然相信家人會善待她,可她不相信,她們更給她無憂無慮的生活。
無憂的父親是廢太子周佑平,一個人人深惡痛絕的罪人。因為他的存在,褚家當初差點受其牽連,家中的長輩們沒人不恨毒了他,所以,每次他們看見無憂的時候,就能從他的身上看見周佑平的影子……也許,終有一日,他們也會對她心生厭惡!
平時除了哥哥偶爾過來看她,其他人幾乎鮮少露麵。就連母親也是如此,她每次過來總會忍不住掉眼淚,望著無憂又是搖頭又是歎氣,仿佛她不是她的外孫女兒,而是一個尚未長大的禍害。
褚靜文每次看見母親的眼淚,都讓丫鬟把無憂抱出去玩,不想讓她傷心害怕。
孟夕嵐定定地望著她:“靜文,你想我怎麽做?”
隻要是她的要求,她都會答應的。
“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行了,真的不中用了。娘娘您可不可以替我照看無憂,您可不可以幫我將她撫養長大……”
在見到她之前,褚靜文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可在看見孟夕嵐之後,看見她抱著無憂,一臉憐惜地模樣。褚靜文的腦海裏匆匆閃過一個念頭,也許……也許她可以!
孟夕嵐聽了她的話,眸光變得深深的,臉色也變得凝重起來。
“靜文,你說這話是當真的?什麽不在了,不要說這樣喪氣的話。”
“白天的時候,焦大人來過,所以娘娘一定知道我的身子是不行了。”褚靜文微微沉吟:“娘娘,我的無憂是一個可憐的孩子,她太可憐了。我想把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給她,可惜,我能給她的東西太少了。”說到這裏,她忽地伸出手去,孟夕嵐連忙一把握住,方才發覺她的十指冰涼。
“靜文,焦大人一定會治好你的。”孟夕嵐想不出安慰她的話,隻有這一句。
褚靜文搖搖頭,用微涼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輕輕點了一下,語氣裏帶著點點懇求道:“夕嵐,答應我好不好?”
她不再喚她為“娘娘”,而是直呼她的名字。
“請你替我好好憐惜這孩子,別讓別人欺負她,冷落她。”
孟夕嵐聞言眸光一沉,不知自己是該答應還是不答應。
“夕嵐……”褚靜文再次開口:“這可是我第一次求你……”
孟夕嵐用力抓住她的手,眼中泛起淚光:“為什麽要求我這樣的事?誰說你要死了?靜文,你想讓我怎麽答應?她是你的女兒,就算我再怎麽疼她,她最需要的人還是你啊!”
這世上沒有人可以取代母親的存在。
褚靜文同樣含淚笑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隻是說如果……如果而已。”
孟夕嵐低著頭不說話,兩眼含淚,用力地咬住下唇。
臨走之前,她對褚靜文輕聲道:“以後我會常來看你的。”
褚靜文卻是搖頭:“不要來,我這副樣子實在沒什麽好看的。而且,若是讓別人看見會在背後議論的……”
孟夕嵐堅持道:“我不怕,我還是要來。”
褚靜文聞言眉心淺蹙,胸口微弱地起伏著,半響方才無奈地笑了笑:“你的脾氣怎麽還是那麽倔?”
“你不也是一樣,好好歇著吧。過兩日我再來。”
孟夕嵐攥著她的手,微微用力,帶著點點不舍。
褚靜文靠在床頭衝她盈盈一笑,然後又低頭看了看熟睡的無憂。
那一抹低頭的溫柔,讓孟夕嵐心中五味雜陳。
她一路走出院門,走著走著,她突地彎下身子,蹲在原地。
竹露竹青嚇了一跳,忙蹲下身子察看,卻見主子的眼睛紅紅的,兩行清淚順著臉頰而流,一滴一滴地滴在青石板鋪成的路上。
“娘娘……”
她足足忍了一個多時辰的眼淚,這會兒再也控製不住了。
孟夕嵐默默掉著眼淚,卻是一言也不發,一聲也不吭。
身體裏莫名地開始鈍痛,像是受了傷一樣的疼,卻是看不見傷口。
須臾,眼前出現了一個被夜燈拉長的影子,他帶著沉穩的步伐,越靠越近,隻在距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站住了。
“娘娘,您為什麽哭?”
那聲音聽著甚是耳熟。
孟夕嵐抬頭看去,隻見,褚靜川站在那裏,帶著一臉糾結的神情地看著她。
他和她彼此對視,誰也沒有先移開眼去,太過安靜的對峙,使得空氣如膠凝一般被固定住了。
孟夕嵐知道自己失態了,她拿出手帕點點眼角,率先別開臉道:“哀家隻是再為靜文傷心。”
褚靜川不動聲色道:“是嗎?多謝娘娘一番苦心了。隻是自己的苦楚終究隻能自己來承受,別人是無法為其分擔的。”
孟夕嵐聞言微微挑眉:“褚大人這是在諷刺我嗎?”
“微臣不敢!”褚靜川緩緩上前一步,站在離她更近的地方,看著她眼角的濕潤,沉聲道:“微臣隻是想要勸解娘娘罷了。”
孟夕嵐對上他的眼睛,可以感覺到裏麵翻湧不止的情緒,再次逃避,道:“我若是早些知道她的病,我一定能幫上她的。就算我幫不上,還有焦大人……褚靜川,你該告訴我的!你們不該瞞著我的!”
褚靜川聞此突然笑了一下。
“娘娘,您和褚家的關係已經和從前不同了。君君臣臣,您是太妃娘娘,不該為微臣的家務事勞神操心。而且,如果皇上知道您這麽傷心,他會怪罪微臣的……”
他的話裏隱含著淡淡的嘲諷,這讓孟夕嵐的心裏很不舒服。
她不解看他:“褚靜川,你非要這麽和我說話,不可嗎?縱使我有再多對不起你和褚家的地方,可我對靜文的關心,從未變過……對你的愧疚也從未變過!”
褚靜川慢慢變了臉色:“微臣要娘娘的愧疚做什麽?微臣怎麽承受得起呢?娘娘,靜文是褚家的孩子,褚家不會不管她的,娘娘往後還是不要再來了……”
他的話還未說完,孟夕嵐就沉下語氣道:“褚靜川,別命令我,別敷衍我!哪怕每次都要聽你的冷嘲熱諷,我也還是會來!正如你所說的那樣,我是太妃娘娘,這京城之內,沒人可以阻攔我!你也一樣……下一次,我隻會來見靜文,而不會再見你了。如果你不想見到我的話,那就避諱些,反正這樣對你我都好。”
孟夕嵐冷冷說完這番話,便徑直從他的身邊走過,誰知,褚靜川不知哪來的膽子,居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微微用力道:“娘娘,您的膽子就那麽大嗎?不怕有心人在背後嚼舌頭嗎?皇上剛剛出征,您就耐不住深宮寂寞了……”
“啪!”孟夕嵐幾乎是本能地甩了褚靜川一個巴掌,以至於,她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褚靜川被打得微微偏過臉,繼而緩緩鬆開了抓住她的手。
這是他自找的,他也不知自己今兒是怎麽了。
孟夕嵐眼眸沉沉,深不見底,失望道:“你若想罵我,隻管大大方方地罵出來,我不會怪你的。隻是,請你,請你別這麽拐彎抹角地和我說話,像個敵人一樣!我是真心心疼靜文,不管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