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不安
夢境的最初,周佑宸總是孤身一人站在荒蕪空曠的沙漠之中,撲麵而來的是一陣陣裹著砂礫的疾風,砂石輕而易舉地就劃破了他的臉,他不得不眯著眼睛,打量著周圍的一切。
剛開始,孟正祿總是覺得詫異,為何自己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裏?很快,他的腳下開始冒出青綠的小草,那些綠草越長越高,帶著某種魔性一般,周佑宸低頭一看,方才發覺自己的雙腳已經被鮮血浸泡,那些雜草之中,慢慢露出一具具麵容猙獰的屍體,他們以各種扭曲的姿勢,躺到那裏,讓人心悸!讓人膽寒!很快,那些屍體開始慢慢移動,咯吱咯吱地伸出手臂,朝著他猛抓,似乎想要把他一起拽下那死亡的深淵!
“啊……”
孟夕嵐從疼痛之中驚醒,下意識地輕呼一聲。
她睜開眼睛,隻見身邊的周佑宸正緊緊攥著她的手臂,那力道大得嚇人。
孟夕嵐心中微微一動,忙湊到周佑宸的身邊,輕聲喚他:“皇上……醒醒!皇上……宸兒……”
周佑宸額頭上滿是冷汗,眉頭緊鎖,臉色煞白,嘴唇緊抿,仿佛正沉浸在某種噩夢之中無法自拔。
孟夕嵐不得不用力將他搖醒:“宸兒,你醒醒,醒醒。”
周佑宸好不容易掙紮著醒來,他瞪大眼睛,喘著粗氣,定睛看著麵前的人,見是孟夕嵐,方才整個人放鬆了下來。
他終於放開了孟夕嵐的手臂,閉了閉眼睛道:“朕又做噩夢了。”
孟夕嵐顧不上自己的疼痛,抱著他的肩膀道:“已經沒事了,隻是夢而已。”
周佑宸回抱住她,汗濕的臉龐貼著她的溫涼的皮膚,沉聲道:“好嚇人的夢,就像是真的一樣。”
孟夕嵐抬頭看他,直視著他的眼睛道:“不,夢隻是夢而已,隻是不安的執念罷了。”
周佑宸聞言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隨即坐起身來,結果碰到了她的手臂。
孟夕嵐用力咬了一下唇。
周佑宸覺察到她的異樣,轉頭擼起她的袖子,才知自己已經把她的手臂捏得一片青紫。
他真是瘋了!
周佑宸一臉心疼地看著她,眼神中充滿了懊惱。
“沒事的。”孟夕嵐忙出聲安慰他。
“怎麽會沒事?朕傷到你了!”
孟夕嵐忙把袖子重新放下,微微而笑:“沒關係的,一點都不疼!”
周佑宸看著她逞強的笑臉,別過頭去,他下床走到窗口,沉沉歎息。
孟夕嵐見了,也跟了過去,給他的身上披上披風,然後從他的身後抱住了他的腰,臉頰貼著他的後背,道:“皇上不要懊惱了,我真的沒事。”
周佑宸低頭看著她交握在自己身前的手,心裏某個地方地莫名一軟。
“朕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失態了,若是再有下次,朕會傷到你的。”
他的手勁兒有多大,他自己清楚。一旦稍有不慎,他很有可能會傷到她的,甚至是把她當成是夢裏的僵屍,親手扼殺她……
“朕已經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堅強了,噩夢還是不可遏止地生長著,時時刻刻提醒著朕,朕並沒有那麽堅不可摧!”
孟夕嵐聞言隻把他抱得更緊了些,靜靜道:“沒有人會是永遠堅強的。皇上在我的麵前,可以不用堅強……”
她知道被噩夢纏身的滋味,它們就好像是飄忽不定的魂靈,一旦纏上某個人,便不再放手!
周佑宸聞言隻是沉默。
孟夕嵐想了想之後,再次道:“許是,突厥使團的到來讓皇上心煩了。不如,還是早早地打發回去吧。”
他們一日不走,周佑宸心中的鬱結就難消。
提起昆塔,周佑宸的目光微微一閃,眼底竟是深深地不悅。
“他們不會輕易離開的。”
孟夕嵐了然點頭:“之前,我在突厥使團之中見到了兩個蒙麵的女子,她們想必也是突厥可汗對皇上的一片心意了。”
她都看見了,周佑宸自然也看見了。不過,他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想到孟夕嵐還記得。
他轉過身來看她:“你在介意什麽?朕不會把她們留在身邊的?”
孟夕嵐抬眸道:“皇上不要誤會,我不是嫉妒的意思。”
“朕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嵐兒,朕說過朕隻要有你就足夠了。”周佑宸把雙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微微用力。
孟夕嵐望著他道:“可總有一天,我會老的,變得年老色衰,不再好看。”
周佑宸聞言輕輕一笑:“等你老了,朕也會跟你一起老。你隻比朕年長幾歲而已,不要把自己說得像個老人似的。”
他撫著她的臉:“朕希望可以和你一起變老。”說完,他輕輕抓住她的手腕,親吻她的手臂上的青紫:“對不起。”
孟夕嵐主動靠進他的懷裏,輕聲道:“不要和我說對不起,皇上永遠都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周佑宸聞言輕輕噯了聲,眼中湧起一股不可名狀的悲傷和感動。
……
十日後,昆塔一改之前驕傲跋扈的態度,再次求見周佑宸。
上一次他在眾臣之前給了他難堪,這一次他卻拿出異常恭敬的態度,而且,隻身一人來到宮外,站在太和門外。
那些上朝下朝的大臣們見此,紛紛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周佑宸讓他等了三個時辰,方才讓他隻身一人來到養心殿。
不知是為了取悅他,還是以示誠意,昆塔特意換上了一身漢服,打扮得像個中規中矩的中原人。
這一次昆塔老老實實地給他磕頭行禮,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周佑宸冷著一張臉看他,目光陰沉沉的。
“你今兒來所為何事啊?”
昆塔低頭嚴肅道:“在下今兒參見皇帝陛下,自然還是為了兩國結盟議和的大事。”
周佑宸聞言輕笑一聲:“事到如今,你認為朕還會有那份閑情逸致來和你們議和嗎?”
昆塔仍是低著頭:“皇帝陛下,上次在下出言不遜的,是在下的不對。請皇帝陛下不要為了在下一時的失誤而遷怒於我們尊貴的可汗,還有我們善良的子民。”
周佑宸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中的折子,看了他一眼道:“善良?這真是朕聽過的,最好笑的笑話了。”
昆塔聞言目光灼灼地望向他:“皇帝陛下,這是您的真心話嗎?您難道真的相信您的母親的族人都是野蠻凶殘之輩嗎?”
他又再一次地提起了周佑宸的母親,這讓他書瞬間變了臉色。
“你再敢提起我的母親,我馬上就殺了你。”
昆塔聽了這話,非但不怕,反而直接扯開衣襟,露出自己結實的胸膛,重重拍響道:“我不是怕死之人。在下今天來見皇帝陛下,就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不過在皇帝陛下下旨之前,請容許在下把該說的話說完。”
周佑宸目光幽幽,表情陰沉。
“皇帝陛下,您可知您的母親當年為何會來到北燕嗎?那時我們的目的和現在一樣,都是為了和北燕議和,所以您的母親才來到了這裏。可惜,這樣的誠意並沒有打動陛下的父親,他非但沒有優待您的母親,反而還違背盟約,再次對六部開戰!這些陳年往事,皇帝陛下可曾知道?”
兩國之間的宿怨由來已久。正所謂,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百多年的恩恩怨怨,到了周佑宸這裏,似乎該有一個徹底了斷了。
昆塔望著周佑宸的目光多了一抹深情的目光:“陛下,您的母親是在下堂妹,也是在下心中最敬佩的女人。”
提起當年的種種,隻會讓周佑宸的心裏更難受。他打斷昆塔滿含深情的敘述,隻道:“朕如今是北燕的皇帝,是北燕的君主。朕要為北燕的臣民謀福祉,誰欺負朕的子民,不管他是誰,他都是朕的敵人。”
昆塔聞言凝眸看他,見他眼神堅毅,微微變色道:“陛下,您別忘了您的身體裏還留著突厥人的血。”
“朕沒有忘,就算不用你來提醒朕。朕也知道自己是一個人什麽樣的人!你們想要和北燕議和,就要拿出俯首稱臣的勇氣來,否則,你們永遠都是朕的敵人!”
一個不肯對他俯首稱臣的人,便是對他不服的人。既然不是誌同道合的朋友,又不是心服口服的臣子,那麽他就一定是他的敵人。周佑宸不會改變自己的原則,永遠都不會。
他強硬的態度,讓昆塔倍感喪氣,也倍感憤怒。
此番議終究還是以失敗收場,突厥使臣匆匆離京。
周佑宸知道他們不會善擺甘休的,用不了多久,他們又會再次生事,到時候免不了又是一場惡戰。
此事告一段落之後,周佑宸的噩夢並沒有結束,反而越演越烈。
孟夕嵐與他朝夕相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內心正在經受著什麽樣的折磨。
他的焦灼,他的不安,還有他對自己的懷疑。
每次從噩夢中醒來,周佑宸緩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檢查孟夕嵐的身體。他知道自己在夢裏都做了什麽?他生怕傷了她……
她的手臂,她的手腕,她的脖頸……每一次他都會有所發現。她身上的淤青越來越多,看著格外刺目驚心。
孟夕嵐從不吭聲,也從不責備他,更不會躲著他。可周佑宸對自己是又氣又恨:“朕根本就是個怪物!你離朕遠一點!”
從這以後,他不再去慈寧宮留宿,隻留在養心殿,徹夜徹夜地看折子,不許自己睡覺,更不許自己再被噩夢所侵蝕,所控製。他甚至開始躲著孟夕嵐,以至於,宮中開始流言四起,說皇上變心了,對孟夕嵐厭了,煩了。而孟夕嵐已經徹底失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