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借機擴張
“張詹事,這些卷宗都是河務總管行轅呈上來的奏折。殿下吩咐你先眷錄批注,然後再呈送禦覽。”
張波點點頭,雙手接過一厚摞公文,說道:“有勞內宮監,本官馬上動筆。”
負責遞送公文的太監趕忙客氣幾句,待張波簽押完回執,才施禮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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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內宮監,張波坐回到自己的書案前,快速瀏覽一遍各項奏折中的內容,不禁又搖頭歎氣。
一個多月前,明鑒長史徐成淼夜闖紫微宮,在太子李鐸麵前滔滔雄辯,力挽狂瀾,把本已經晦暗不明的錯綜局勢,攪和的更加撲朔迷離。
出於政治平衡上的考慮,太子在第二天便傳下諭旨,昭告朝野。
諭旨中說的很清楚,白馬寺案件實為江洋大盜的犯禁之舉,後經東宮和大理寺的聯手調查,整個案件終於水落石出。
接著,一批在江湖上名不見經傳的小毛賊,陸續被官府揪出來殺頭頂罪。而所有參與辦案的有功人員,包括單廷憲和徐成淼在內,都得到嘉獎,官升一級。
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無論對於洛陽而言,還是對於帝都而言,都是希望看到,也都樂於接受的。
案情既然已經查實,那麽因為此事而遭到牽連的東宮詹事張波,也就不必再繼續接受停職調查。
三日後,官複原職的張波重新走馬上任,回到東宮官署理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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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又恢複原狀,就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過一樣。
包括張波的那處小小的院落,裏麵的女主人仍舊是溫柔可愛、善解人意的蕊姬。
那晚張波在公文上偷偷粘著的發絲,在第二天仍舊完好如初,並沒有被任何人破壞掉,裏麵的內容自然也無人窺探過。
張波對此稍稍覺得安心。
盡管蕊姬的出身來曆以及她與吳淩的巧合關聯,仍舊不能令張波完全釋懷,但至少沒有當場印證出,蕊姬是敵方的眼線。
沒有實證,就是好事。張波這樣安慰自己。
他既不想去深究蕊姬的真實身份,也確實沒有多餘的時間和精力能放在這件事上。
因為,何光華才是目前最頭疼、最迫切的問題。
黃河主道的疏浚工程,現在正處於緊張的前期籌備階段。
沿河一十六州、上百萬民眾都牽扯其中;國庫近半的資金儲蓄被調用周轉;四十餘萬民夫勞力鋪陳上陣,光是用來喂飽他們的口糧就堆積如山;還有大批工程所需的石料、木料,正在源源不斷的運抵各處施工現場,牛拉馬駝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邊。
如此龐大而複雜的準備工作,卻還隻是整個工程的一個小小開端,便已經將強盛的大唐帝國,拖得有些氣喘籲籲了。
河務總管由太子李鐸親自擔任。但是大家心裏都清楚,這不過是掛個名而已。真正掌控局麵的,是穩坐河務總管行轅的太傅何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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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光華是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
不出張波事前所料,何光華借助督導河務的機會,大權獨攬,毫不遲疑的將觸手伸向帝國的各個職能衙門,要錢、要糧、要人,肆無忌憚的擴充加強著自己的實力。
對此,張波始終想不明白,帝都當初為何要接受這項治河工程的提議,明明知道這是在養虎為患,可又偏偏聽之任之。
他多次去信給胡雲天和張策,詢問朝廷的真實想法,得到的卻都是些“克盡勤勉、安心理政”的冠冕套話。
這就更令張波感到疑惑:怎麽連叔公也這麽說,難道他和陛下都老糊塗了嗎?
徐成淼離開洛陽之前,曾專門和張波見過一麵。張波也借機詢問過徐成淼關於治河的看法。而當時徐成淼的回答卻顯得意味深長:“政務方麵的事,徐某不太了解,不好給將軍什麽意見。不過,徐某以為,河務畢竟是由太子殿下親掌,你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張波從徐成淼話裏隱約聽出些許不同尋常之處,一邊慢慢品味,一邊逐漸穩下心來,認真輔佐太子李鐸處置政務。
今天,河務總管行轅又遞來一大堆惱人的文書,其中最令張波頭疼的,是何光華奏請擴充武威軍。
這件事,可就不能再怪他不淡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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擴編軍隊,於國於君來說都絕不是尋常小事,尤其是在大唐。
兩百多年前,舊朝最後一任皇帝荒淫無道,致使整個國家陷入分崩離析的境地。皇帝曾經最信賴的近衛將軍,親自率兵攻破江左行宮,將這位末世昏君直接刺殺於金碧輝煌的禦台之上。
而遠在千裏之外的並州,四十萬鐵甲雄師正秘密集結於號稱“天下第一雄關”的雲山要塞。
一位身材矮小的黑甲將軍,在他三個兒子的拱衛下,昂然登上要塞中最高的烽火台。
他麵對著漫山遍野沉默不語的士兵,抽出腰間寶劍,指天大喝道:“自今日起,我要帶領你們縱橫天下,一起痛痛快快的活著!一起痛痛快快的去死!我們的旗號是——唐!”
幾十萬同樣身穿黑衣黑甲的戰士,舉起如林似海的刀槍和旗幟,聲嘶力竭的大喊著:“萬歲!萬歲!萬歲!”
出身於關隴軍事集團的大唐太祖、太宗兩位皇帝,正是憑借著手中強大的軍隊,征戰四方,放倒一個又一個對手,最終踏著敵人的屍骸,登上至尊寰宇的寶座。
也正是因為這樣,大唐的開國帝君們,最為在意的就是對軍隊的掌控。
一百多年來,在整個龐大的帝國體係之中,隻設立了三類常備軍團——護衛皇城的禦林軍、代表皇權討伐四方的天子親兵和戍衛邊境都護府軍。
其餘的武裝力量,全部是由“府兵製”所構成的各州折衝府。
各折衝府的府兵,閑時務農、戰時出征,全憑天子頒發的虎符征調集結。一旦戰事結束,便卸甲歸府,對任何一位統兵大將而言,都毫無“嫡係效忠”可言,也就完全避免了將帥擁兵自重的可能。
而常備軍團,則根據各自任務的不同,嚴格限製其兵員編製的規模。如果沒有極為特殊的緣故,是絕對不會輕易增編的。
何光華並非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當然也就知道,以目前自己的身份和局勢,朝廷不可能輕而易舉的允許他改變武威軍現狀。
所以,何光華所奏請的,並非真正意義上的武威軍擴編,而是玩了一個迂回的手段。
他建議太子,批準設立“河務軍”。
組建河務軍的構想,核心內容是將沿河一十六州的府兵進行整編,專門負責此次黃河主道疏浚工程的軍力保障。主要的任務包括:彈壓河工徭役、維持工程治安、押運材料糧草、看守重要倉庫等等。
這些理由都非常過硬。尤其是彈壓河工徭役這一項,更是極為必要。
想想看,二十幾萬民夫湊在一處,其間隻要被別有用心之徒煽動蠱惑,很容易便會激起民變,爆發出大規模的暴亂。
到時候別說疏浚工程停擺,就連國本都有可能會被動搖。
但是何光華的規劃又未免太大了些。按他奏折中所說的,沿河十六州府兵幾乎要被全部征調,意味著驟然合成了一支十五六萬規模的大軍。
更誇張的是,他還提出,新組建的河務軍需要更換有別於以前府兵的服裝裝備,而其新的規製標準幾乎又跟武威軍一模一樣!
這他媽不就等於又另外組建了一支龐大的武威軍嗎?
張波氣的把這份奏折狠狠摔在書案上,起身在書房中來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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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白馬寺一事的影響,張波被停職的時間雖然並不算很久,但卻錯失了一段極為關鍵的時期。
幾樁震動朝野、關係天下的大決策,恰恰都是在這段時期裏議定的。
黃河工程正式拍板啟動,並且明確的形成“以太子擔綱,何光華輔佐”的格局,張波則被排斥在外,可算是輸了一籌;
屯衛軍大統領的人選也有了著落。
經過幾番博弈,太子最終決定:由自己的親娘舅——輔國公程千裏的長子、慧琳皇後的哥哥程開陽接替劉一傳。
程開陽之前曾擔任淮南道大總管,是執掌一方的軍政大員,再加上公爵的身份、皇親國戚的地位,由他接手屯衛軍,朝中也沒有太多反對的意見。隻可惜,程開陽並非武將出身,年紀又已老邁,此次遠赴千裏邊關,實在是令人擔心。
這一局,何光華雖然不算贏,可也不算輸。畢竟他的侄子何彪也同時晉升為屯衛軍副統領,兼掌左屯衛軍,仍舊是大權在握。
另外,今年科舉考試的主考官和明年校軍大試的總指揮,也都是由何光華推舉的人來擔任,一文一武,兩個為國倫才的重要大典,就這麽被太傅府輕鬆把持。
隨著太子與太傅的關係日趨平靜穩定,何光華的權勢地位也進一步穩固,越來越多的官員都或明或暗的投向何光華。
而在這個關鍵的時期,帝都的核心首腦層卻集體失聲了。
無論是皇帝李坤,還是老將胡雲天、張策、柳詩名,甚至連一向剛直不阿的禦林軍大統領雷桓,都沒有出來幹涉過任何一項決策,而是就那麽靜靜的等著、看著。
西域疆土淪陷無人過問,大都護關星辰含冤遇刺也無人過問,現在何光華野心膨脹還是無人過問。
“這個朝廷究竟是怎麽啦?!”張波心中暗暗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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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大佬們都裝聾作啞,張波可不能放任不管。
他攬起袍袖,提筆蘸墨,在眷錄好的奏折留白處,刷刷點點的寫道:
臣以為,太傅所奏之事,大謬矣。
治黃要務,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乃惠民益國之舉也。故而君臣同心,萬民戮力,以舉國之滄海,赴河道之一粟,唯念畢其功於一役也。
然則,今日之天下,蓋非貞觀之景氣。外有西疆敵寇犯邊,天狼射月;內有儲君履新監國,百業待興。
當是時,為政者皆應體恤君心,愛惜國力,凡務應以中正平和、不動根本為宜。
沿河一十六州折衝府兵,盡為本鄉子弟,平日農閑操演亦未曾懈怠。以盛壯之軍,分守所轄之域,保障河道工程之安寧,足矣。何須再另行集結,重整新軍乎?
十五萬驍勇青壯,分散方圓千裏之地,本各有統屬、各具補給。轉瞬間取消規製、呼嘯匯聚,豈非未戰而先自亂陣腳乎?
太傅此議,無視治河工程之首要,盡逐旁業之末節,未見其利,先見其害也。
臣恭請殿下明鑒聖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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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注寫罷,張波放下毛筆,長長的籲出一口氣,心道:何光華跟吳淩老鬼,你們的如意算盤打的再響,我也一定要給你們攪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