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私奔(二)
這世間人心本是涼薄的,人情冷暖往往連我們自己置身其中都無法充分揣測,但人與人,同草木山石不同的地方就在於,人是因為彼此邂逅而存在的,記憶,感情,每個生命無非不是由這些紐帶連接,沒有了這些與世界的聯係,便同路邊一棵枯草,一塊山石沒有任何區別了,而沒有生來就有的溫情,沒有因為彼此相遇而存在的記憶,那麽人也就不能稱之為人,或者說,不是那個人。我從前並不了解這樣的道理,人生太苦,使得我無法抽出空來關心那些與我無關的人或事,所謂自掃門前雪,我能夠有足夠的力量保護自己和我在乎的人,這對像我這樣的人本身也是一件不容易辦到的事了,而如今我推倒從前的人生觀,從路上順手撿了這麽一個小拖油瓶,這在我先前看來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可是我卻是真實地為他擔心,為他著想,真心地想要保護他,這叫我十分驚奇,這樣的我不是從前的我,但卻沒有叫我討厭,相反,我更樂意接受我原來還有這樣溫情的一麵,能夠試著去愛一個人,這叫我很高興。我的識路本事著實不大好,兜兜轉轉半天才找到一條很是樸實的小街,臨街有一家收拾得倒還幹淨的客棧,我回頭望了望伽絡影,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著了,此時的他一點沒有白日裏那樣冷定,睡顏安靜,眉眼精致,一身冷氣斂盡,乖巧的像隻貓。我心知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在這種事情上不能像從前要求的那麽高,便甚為低調地要求:“掌櫃的,有普通的房間給我開一間嗎?”掌櫃的長相若是能用一個詞來形容就是相當的“憨態可掬”,一雙手卻相當熟練地飛快撥著算盤,聽見我這話,頭也不抬地一連聲應了:“哎!我這就給您看一下,嗬,上樓左轉第二間就是!”掌櫃的話一連串放鞭炮似的劈裏啪啦地蹦出來,一氣嗬成還不帶停頓的,我暗歎一聲果然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啊,還沒等我歎完,掌櫃的就抬眼望了一下我們,眼睛一直:“這,這哪家的公子爺?”我回頭一瞧,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伽絡影嫌熱把鬥篷解開了,一襲如墨青絲瀑布般傾瀉在我肩上,聽見問話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樣子卻還沒醒。掌櫃直勾勾盯著我看了半晌,我隻好更加淡定地瞪回去,一麵心想幸好我為了怕人認出而帶了麵紗,不然估計那目光有溫度的話我的麵紗都要被燒穿兩個洞。“怎麽?”我沉聲問了句,眼見著是混不過去了,好在平日裏對待那些追求者我早已經習得了一套威懾他人的本事,此時正好拿出來用用。與人交往,氣場這種東西很重要,作為一代花魁,這種東西就更重要,花魁麽,要的就是那種冰清玉潔的冷漠和不食人間煙火的清高,要不然對人人都笑臉相向多掉價不是,搞神秘這種事我向來手到擒來,首先就得居高臨下地一瞥,眼神要冷淡清高,然後是說話,聲音要高貴漠然,還要故作高深,說出的話一定不能太長,要叫別人聽不懂或者是聽懂了也不知道說的是什麽才好,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已經不是一門學問,而是一門藝術。於是我本著將藝術進行到底的高尚情操瞥了掌櫃一眼,冷冷道:“我們家公子行事低調,難不成你有意見?”在掌櫃看來,一個孩子俊成這樣,帶著他的我一定不知長成個什麽妖孽樣子,不過很可惜,我真的很慚愧,除了身上背的用蘇錦桌布細致包起來的琵琶看起來價值不菲以外,我渾身上下蓬頭垢麵,腳步虛浮,唯一一張還算不錯的臉也被一麵紫色長紗遮的嚴嚴實實,著實對不起對方這樣熱切的目光,好在很顯然我的話效果顯著,掌櫃的不敢再張望,嘿嘿陪笑了兩聲:“小的愚鈍,惹姑娘生氣了,小的隻是長這樣大都沒見過這樣俊的公子,姑娘莫要見怪,莫要見怪。”我眉毛一挑,心道這真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有……那邊掌櫃不知道把我這個微妙的表情解讀成了什麽,臉色一變就恭敬地拱手賠笑道:“小的照顧不周,還請姑娘一定在鄙店上房住下,今日的飯菜就算是小的給姑娘的賠禮,可好?”還沒等我應下來,掌櫃卻又樂嗬樂嗬地問了個十分要命的問題:“小的多事兒,這位公子是姑娘的——?”我早有耳聞說山民淳樸喜聞樂見,如今終於見識到了果然是山民淳樸,連八卦因子都分外的醇厚……“是——”弟弟二字還卡在喉嚨裏,就聽得背上一直熟睡的伽絡影幽幽地開了口:“夫君。”我:“……”掌櫃:“……”我淡定地接道:“是童養媳……啊哈哈……”掌櫃說:“……”我真真想咬舌自盡啊!活了這樣大,我居然被一個半大孩子給調戲了?進了屋,我便十分不客氣地把伽絡影往床上一丟,扶額道:“你不是睡著了嗎?”伽絡影懶懶地在床上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著眼道:“沒有啊,我一直都醒著。”我:“……”我深呼吸,一瞬間覺得我的冷靜值簡直可以爆表--還沒等我醞釀出所要說的話,伽絡影就已經懶懶地開了口:“蓮霧?”“哈?”我下意識地一應,便理所當然地將我要說的話忘得一幹二淨。還沒等我努力回想起來,伽絡影又道:“你不是要叫我報恩麽?你是恩人,自然不能說你是我的丫鬟,而我是神仙,自然也不能低你一等,如此這般,我雖說是你的……你卻也不吃虧不是?”我目瞪口呆地聽完這一番悖論,卻竟然在第一時間還覺得挺有道理的……伽絡影眼中笑意盎然,紫光瀲灩,真是叫人招架不住。我默默腹誹了一句,準備忍氣吞聲不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地滾到牆角收拾我的衣服然後低調地去隔壁洗個澡,卻又聽得伽絡影幽幽地說了句:“你是我的恩人,我們狐狸一向是知恩圖報的。”我又“哈?”了一聲,一頭霧水地轉過身來:“所以?”“所以我自是要報恩的。”不知為何,望著斜倚在床頭的小人一臉得逞般的笑意,我突然覺得背後有股冷氣正緩緩攀升,為什麽有種不祥的預感?伽絡影緩慢地,一字一句地,清晰地,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本尊隻好以身相許。”我一頭撞在牆上,疼的齜牙咧嘴地回過神來,什麽?我沒有戀童癖,難道他有喜歡比自己大的女人的嗜好?“為,為什麽?”伽絡影慢條斯理的說下去:“你抱過了我,我們已經有了肌膚之親,我自然當為你負責。”我:“……”“你是個孩子,這個不作數,不作數的……”“然,出來混的,總是要還的。”“咚!”我剛從地上爬起來,又一頭撞在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