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夢醒

  懷中的獸爐中微弱的星火忽的跳動了兩下，“噗”的一聲熄滅了。眼前的幻境頓時歸於暗淡，我就像是被猛然間丟進了一個漩渦一樣，一種要命的暈眩撲麵而來，隨即我就被大力甩出了這個漩渦，“咣當”一聲，手中的獸爐與矮幾碰撞，發出一聲脆響。我猛地驚醒過來。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仍好端端坐在檀木矮幾前，連位置都沒有移動過半分，頭頂蒼穹依舊是暮色四合之際展現出來的青白天色，連遠山火燒雲未褪盡的煙霞都還未散去，茭柔安安靜靜坐在我的對麵，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明明在那幻境中我經曆了那麽長的時間，竟沒想到事實上連半柱香的時間都沒有過……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再次回想起幻境中的幕幕場景，我不由得脊背發涼，那幻境太過真實，叫人身在其中全然無法自拔，然而從幻境中出來的虛驚剛一過，便叫我立時反應過來對麵這人對我做了什麽，想到自己竟然還不由自主地著了她的道，不覺有些窩火。“夠了。”我壓低了聲音，“不經別人允許就擅自將別人困進幻境裏，便是你們這等神仙的作為麽？伽絡影愛過誰我不想知道，仙子這樣不入流的手段也請收起來罷！”說罷我就要伸手去挽還躺在船頭的墨玉，就聽得茭柔在我身後問了句：“你以為你看的都隻是一個幻覺？”我心中一緊，手上停了停，就聽她又緊跟著說了一句：“這熏爐展現的法術喚作溯回，展現的是真真切切發生在過去的記憶畫麵，半點也不帶摻假的，你若是不信也可以去問瀾迴大人——你在那回憶裏，也看到了瀾迴大人吧。”回頭一看，茭柔臉上分明是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不由得怒氣更甚，冷聲回道：“茭柔仙子知道的這麽多，想來不知在這段回憶裏已觀摩了多少回吧，那涼歌仙子確實是個絕無僅有的美人兒，看得多了自然是叫人自愧不如，仙子想要找個人同你分擔一下憂傷的心情蓮霧也是可以理解的，隻是仙子怎麽學了這麽些年竟連一個替身的位置都沒有得到，真是叫人感到惋惜。”茭柔的臉唰的一下血色全無，想來是觸到了她的痛處，這段記憶碎片不知是她從哪裏得來，她既一心愛慕伽絡影，那這碎片想必也不知來來回回看了多少遍，卻仍半點也沒將自己留在伽絡影身邊，反而教我鑽了空子，自然是心中憤懣，把這碎片貢獻給我看也是無計之策，卻不想叫我這樣一針見血地說破，神仙麽，又是美人，麵皮自然是要薄一些的，隻是沒想她的竟然這樣薄，還沒說什麽呢就慘白成這個樣子，接下來是不是要暈倒呢，不過從這情況看，她應該是不會隨隨便便就暈倒的，畢竟周圍隻有我一個弱質女流，更無人觀看，她也應該能猜到我十有八九會把她推水裏然後自己劃船回去，雖說神仙不會被淹死，但渾身濕漉漉的不美觀說不定一不小心得了神仙界的流感什麽的，這樣就太不劃算了。但看來她原先想的應該是我看了這段記憶然後哭著喊著痛訴伽絡影的欺騙與無情，然後痛定思痛下定決心離開他，然後她就能以紅顏知己的身份百般柔情安撫，耐心體貼——俗話說受傷的男人是最容易被攻克的，所以音照國醫館每每招收新學徒的時候總是人滿為患，以至於使得醫館大夫們穿的麻布短衫一度成為熙城中青年女子們的潮流風向標。但是很顯然她打錯了主意，第一就是把我想象成了跟她那麽柔弱玻璃心的大小姐，卻不知道我從小就是在街邊車馬的煙塵中成長起來的，打罵不知道挨了多少，早就練就了無堅不摧的神經和利落潑辣的個性，隻是遇上伽絡影之後他一直把我當做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來保護，所以顯得我就分外柔弱，又因為近來生活相當的愉快，已經很久沒有人能將我逼得發火了，正憋得難受，正好遇上了這位仙子，真是好巧不巧。我從來不是一個刻薄的人，我刻薄起來不是人。看茭柔仙子的臉色又黑又白，襯著背後漸暗的青白的天色，煞是好看，我不由得在心裏小小地愉悅了一下，又停了停，聽見她咬牙道：“難道你真的一點不在乎嗎，你真的在乎大人嗎？”我停了手下的動作，覺得這姑娘真的是一點不可理喻，緩了半天才讓自己盡量看起來平靜地望向她：“我很在乎絡影，就是因為在乎，我才相信即使他曾有過那麽一段曆史，也一定有他不願意告訴我的原因，不管是替身還是別的什麽也好，也是我執意決定留在他身邊的，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也沒什麽好埋怨的，至少現在伽絡影他看的是我，我知道這一點，其他的看起來就不怎麽重要了。既然我明知道我不能一直陪著他，還那麽糾結過去的事情，就沒有什麽意義了不是？”茭柔咬咬下唇，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眼淚在眼眶裏打了半天的轉，還是硬生生叫她給憋回去了，看了我一會，顯然是覺得我已經無可救藥——話說我今天竟然把一個神仙給說教了，這世界真是精彩……那邊茭柔仙子突然一咬牙，賭氣將東西給收了回去，連招呼都不打一聲轉身就要離開。我忙把想要抽出手絹一邊抹眼淚一邊揮手送她趕快離開的衝動強壓下去，正猶豫要不要說一聲“有空再來玩啊”之類的話，她已經輕輕巧巧站上了船頭，尋了一個居高臨下的角度看著我，確定道：“你一定會在乎的，我也是女人，我知道那種感受。”她眸色中有一種深沉的無奈：“我聽過他們的故事，即使那段往事已經被塵封，但一個人若想要知道，她總能知道的不是嗎？若你也同我一樣，了解了那段往事，你就會發現，這世上萬般的溫柔繾綣，與他相比也都是，過眼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