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九章 瓜代之期可聞狐鳴否
翌日,李傕,郭汜二人邀典農校尉段煨來帳宴飲。
時段煨到帳,李,郭親立帳外迎候,態度恭敬。即入帳,李,郭奉段煨為上席,添酒加菜,招待滿盈。
“稚然,幼瀆,快快請坐!為兄近日忙於鑿冰藏糧,怠慢了二位兄弟,實屬煨之過失。”段煨受了奉承,心情愉悅。
“忠明兄,傕自到營以來,每日賦閑,吃喝用度給兄長添了麻煩,心中慚愧矣。”李傕訕笑開口。
“自家兄弟不說這般話語,請二位兄弟同飲。”華陰城不乏糧食美酒,隻要李,郭二人恭順聽命,段煨將其供養終老都不成問題。
遂,三人飲樂,宴至午後,段煨架不住李,郭二人的輪番請酒,醉倒於木案之上。
“兄長,兄長,且再飲一杯。”郭汜上前觀瞧段煨麵容,繼而收了偽笑,目生不屑:“段忠明號稱多疑狡詐,今日看來也不過如此。”
“唉!同為涼州部將,若非情不得已,傕也不願為難於他。”涼州營雖內部派係紛雜,但都是沙場進退的交情,段煨自然少了一份提防之心。故而李傕可輕易得手。
“刃!”
郭汜抽出刀刃,迫退段煨。
“幼瀆莫要殺人!將段忠明綁縛即可。”李傕上前拉住郭汜,不知是一時之仁,還是另有打算。
“也罷!汜聽兄長的便是。”
繼,李,郭二人將段煨綁於帳中木柱,以布掩其口舌,後大步出帳。
“甲士何在?”李傕翻身上馬大喝道。
“將軍有何吩咐?”涼卒自然識得二人,單膝跪地問道。
“召集全營將士,本將有令通傳!”
“是,將軍。”
半個時辰之後,段煨營一萬兩千餘涼卒列陣營外沙場,久違的縱馬快感讓涼騎麵色激奮,有些兵甲可安於田地,有些兵甲天生為沙場而生,董仲穎的涼營屬於後者。
“兒郎們,可認得本將?”李傕,郭汜騎馬繞行軍旅前列。
“將軍威武!戰無不勝。”涼騎高舉短刀,迎風立槊,霎時見旌旗橫擺,聞高亢震霄。
“涼州營自創立伊始,外驅胡寇於荒煙遠塞,內誅不臣於廣廈宮廷,寰內諸侯,無不聞風喪膽。天下健兒,皆知涼騎驍勇。試問爾等可願在此碌碌種田,平庸一生?”李傕出於涼營,亦知涼騎野性,此軍鮮血澆灌,殺伐成癮。
“不願!不願!”眾軍士齊聲朗呼,回應將軍。
“善也!今朝廷疲弊,廟堂蠅苟,奸佞把持朝綱,黎明苦不堪言,本將厭惡此中暗相勾連,欲率爾等折返涼州,再圖匡朝寧國之計,爾等可願隨這忠貞之誌,再赴沙場!”郭汜聽著李傕之言心生慷慨赴國之意,差點忘了自己是來當叛軍的。
“我等誓死追隨將軍!”
涼騎亦被這熱血感染,但更多的是寄於家鄉的那份思念之情,從軍十數年,家中老娘可在否?
“全軍聽令,即刻拔營,兵發臨晉。”
李傕此行已有了周密規劃,從華陰依洛水而上,繞行左馮翊治所臨晉城,後至粟邑,轉而向西直走並州古漆垣,繼而一路向西至北地郡泥陽城,自此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
………………………………
話歸月初長安城。
時陳道薦華雄為左馮翊郡丞,在士族之中引起軒然風波,各家抨擊陳道越庖代俎,有不臣之心。
朝議次夜,弘農楊氏,扶風馬氏,河東裴氏,洛陽種氏,江夏黃氏,廬江周氏,蜀郡趙氏等數十位士族代表者匯聚於太傅王允府上,此間廳堂生了熱鬧,眾議嘈雜,皆有已見。
“景桓侯這是逼我等走啊!他想一人獨霸長安朝堂!”
“度田令豈可施行?他一商賈之戶敢與天下士人為敵嗎?”
“豺狼之心初現,陛下危矣!”
王允看著列席眾人的嘴臉心生煩躁,營造一個和睦的氛圍需要花費很多心思,但打破隻需一瞬。
“諸公且靜。”黃琬輕敲木案,止了眾人喧鬧。
“諸公,昨日在朝,張安強行逼迫君主下旨,氣焰之囂張,亦勝董卓。”馬日磾心存憤恨,引話入題。
“哼!吾輩何須在此看人臉色,倒不如夜出潼關,投了洛陽。”楊彪開口提議,當國策方針不容調和之時,有兵權的一方自會架空弱勢群體,士族口舌再硬也擋不住陳道的刀兵。
“難道洛陽就是良選嗎?”正值眾人附和楊彪之際,席間走出一人,此人姓裴,名茂,字巨龍,河東聞喜人氏,原為尚書令,入長安後遷為少府。
“裴少府有何高見?”開口者複姓士孫,名瑞,字君榮,右扶風人氏,初為執金吾,入長安後與何伯求同任左,右仆射。
“昔年董卓縱火燒洛陽,留廢墟百裏,即便諸公去了洛陽又有何用?以何資修繕宮廷?以何兵扶助朝綱?莫說什麽與君同甘共苦,若無興起之望,帝王要爾等何用?屆時隻怕一頓飽飯都要搶食,淪落任人宰割之境。”
裴茂大笑退回席位,眾人皆無語,磅礴之誌抵不了柴米油鹽,任憑汝策出千百也要一日食兩餐。
約過一刻,馬日磾目色堅定起身道:“這四塞之地為何要拱手讓人?我等亦可反撲之,迎帝入關。”
王允聞言瞥了一眼主事,主事心領神會即驅退所有家侍。
“如何反撲?三輔處處皆是張安人馬,行此舉無異於引火燒身。”士孫瑞連連搖頭道。
“老夫能說此話,自然有應對計謀,諸公且聽:
其一,左馮翊郡守與郡丞皆為子師兄同鄉,左馮翊除司隸卒以外的兵馬皆可調動。
其二,荀彧月前強推度田令,引三輔土豪不滿,若我等可與之聯合,掌握各郡要城,大事可期。
其三,涼州營多嗜殺之輩,且涼人愚,無忠義之心,若能左右挑撥,使其自亂,豈不美哉!
現在諸公認為此事可成否?”馬日磾找到了景桓黨如此多的漏洞,大大增進眾人信心,更有甚者拍手叫絕。
“子師兄,汝認為可行否?”馬日磾急切轉身詢問王允。
王允沉默良久,最終苦笑開口:“翁叔所言確是好計策,但諸公可知老夫為了穩定這局麵花了多長時間嗎?”
從董卓議定遷都開始,王允與朱儁便奔赴長安,將一所廢墟逐漸修繕,乃至欣榮,今日這些士族卻要王允親手毀了自己的成果。
“踏踏踏!”
王允緩步走下主家席位,身形略顯佝僂:“諸公,老夫已過天命之年,一生立誌於興朝安邦,寥寥建樹不答先帝之恩,今君王以立,諸公應實心匡朝,而不是每日惦念如何作亂。”
“子師公,此言差矣,何為作亂?”
“上公,我等也是為匡朝啊。”
“先生不可因私情而廢綱倫,舍本逐末才是愧對先帝呀!”
這些都是士家中的佼佼者,每一位的事跡皆可列書成傳,他們豈能不知忠義禮節?豈能不曉優劣好歹?
雍帝雖仁善,但他篤信張安啊!
張安雖為真義士,但他閹割了朝廷高官的權力呀!
對於百姓來說,張安是無私的廣廈太守,但對謀生立命的士家來說,分不到一杯羹,且傷及已得利益,那他就和西涼莽夫沒有任何區別。
“諸位且靜,老夫再退一步,諸公以為張仲定可是愚昧之輩?他不是不會殺人,他殺的人還少嗎?諸公若把其看做宰割羔羊,那便大錯特錯了。”
王允曾經距離巔峰權力隻差一步,但就是這個從右扶風來的道人把他扯下帝王高台旁的那個位置,且在事先王上公沒有尋到一絲痕跡,這便是陳道人的可怕之處。
眾人再次沉默,氣氛變的死悶。
“子師先生,躊躇是成不了事的。”值此刻,席間又站起一人,乃大司農周忠。
周忠闊步走至王允身旁,對眾人一拜:“張安如何取得今日之地位?也是憑著當年醉酒殺上嘉德殿石階。
子師兄將張安想的過於城府了,此豎子不及而立之年,行事多憑喜惡。若是再等上兩年,此人心智成熟,隻怕更難根除。”
周忠見眾人點頭,即再追一言:“一旦華雄到任左馮翊,壓製宋,王二者的兵馬,我等更無機會,諸公早做決斷。”
要麽受製於人,逐漸被剝奪權力,要麽奮起反擊,博一個朗朗乾坤。周忠加了一把此間火勢,引得眾人熱議。
約兩刻過後。
“王上公,時不我與啊!我等旦求身死殉國,不願苟且偷安。”眾人進言逼迫王允。
王允見眾勢不可逆,遂道:“罷了,罷了,老夫即日去書信給宋翼,王宏,也請諸公多與諸縣土豪走動,屆時兵諫長安城,責令陳留王退位,迎帝入潼關。”
人心詭變,非是聖賢,亦有私欲,王允也不例外,他還是選擇了從大勢,位極人臣誰不願意呢?
翌日,長安城中各府私馬奔往三輔各縣,諸城,鄉,堡的土豪紛紛響應士族之舉。洛陽的火終是燒到了長安,一場由士族聯名土豪對陣雍帝駕下景桓黨的大戰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