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酈王宮內,護送舒晉前往朝廷晉封酈王的車馬已經備好。天氣風和日麗,舒晉一襲盛裝走出宮殿,溫暖的陽光灑在他臉上,離上一次真麵目示人時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大臣和士兵在殿外等候,看見舒晉模樣,無人不大吃一驚,人群中立馬響起細碎的談論。
“太子不僅形似先王,更神似先王,謝老天庇佑,太子奴當年才能逃出生天!”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我們晉酈繁榮昌盛的日此指日可待了。”
“終於回歸正統了!”
……
舒晉從容地踏上車輦,十五年來,像極先王的模樣讓他擔驚受怕地躲了十五年,從今往後,他要借此模樣重回巔峰。
“啟程。”
一聲口令下達,三千兵馬齊齊上路了。丞相左顧右盼了一會,問到身旁的隨從:“尉矢那小子?”
尉矢那小痞子仗有舒晉撐腰,不能拿他怎麽樣,但把他隔離在舒晉千米之外,丞相還是有能力做到的。
“丞相放心,掖庭獄裏綁得好好的。”
“那便好,別讓他跟來。”
“是。”
然而馬車裏,舒晉剛剛坐下,忽然小腿被人推了一把,以為是刺客,還沒來得及喚人,隻見尉矢從坐位下爬了出來。
尉矢一身狼狽地坐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張帕子擤一把鼻涕,伴著濃重的鼻音說道:“別叫人,是我。”
“你不在前麵引路嗎,反倒這裏來了,成何體統。”舒晉原是鄙棄的神色,可看見尉矢患了傷寒,一改麵色,取出自己的絲絹遞給尉矢,握住尉矢手腕把了脈,語氣冰冷卻關懷備至,“身上的寒氣為何如此之重,為何如此狼狽?”
尉矢重重地吸了鼻子,垂著腦袋靠在舒晉膝上,想尋一下溫暖,但忽然想到自身寒氣太重,若把病號感染了,豈不更糟。尉矢暗搓搓地遠離舒晉一米多遠:“頂撞了丞相,被罰去泡冷泉(其實是冰鎮)。”
尉矢體格強健,冷泉能泡出傷寒?明顯的假話。舒晉是懂尉矢的,為了不讓自己多慮,遇到麻煩總是輕描淡寫。
“你為何動不動便跟丞相強嘴。”
“那老頭固執己見,我說的話他全不聽,我不過反駁了他幾句。別告訴他我擅自跟來,不然他定叫人綁我走。”
舒晉一副懲罰的樣子,頤指氣使道:“你過來。”
他在替丞相撐腰麽?尉矢莫名其妙地看著高高在上的舒晉,見鬼,看到他高傲的模樣,忽的想上前把他撲倒,然後將他攆得粉粉碎。丞相是多此一舉了,顯然再寒的冰都滅不了心頭的火。
可他現在真的不能靠近舒晉,舒晉身子如此單薄,不能再犯病了。
尉矢再吸了鼻涕,挪退一步:“幹嘛?”
舒晉微微仰頭,像隻將要發怒的虎,藐著他,冷不丁道:“過來。”
尉矢完完全全被威脅到了,木訥地挪了過去。
舒晉傾斜身子把尉矢捂在懷裏,敞寬厚實的袍服將他捂得嚴嚴實實,手掌在他手臂上下來回摩擦,給他增添了一些溫度。
尉矢本是不冷,被舒晉一擁,別說是寒氣散盡,簡直是熱火朝天。尉矢欣喜得經不住一個顫抖,舒晉以為他冷,更裹緊了一些。
“還冷?”
尉矢連連點著頭:“凍僵了。”
“我叫人上碗熱湯。”
“別,就這樣待一會就好。”
這時車窗外忽然傳來了丞相的問話:“太子,你在和誰說話?”
尉矢四肢一崩,謹慎起來。舒晉忙拍了拍尉矢肩膀,示意他放心,對窗外說道:“沒人說話。”
“老臣有一事,想與太子你探討,可否讓老臣入輦?”
尉矢和舒晉相看一眼,丞相要說的事一定不是小事,尉矢識趣地趴下身鑽回座位底下。舒晉忙把座位上的墊簾放下,遮住尉矢。
“丞相請。”
丞相進了車輦坐在側位上,捋一把花白的胡須,語重心長道:“太子此去封王,朝廷信使與老臣有些交情,聽他透露說陛下要大設宴席慶封,恕臣說句不順耳的話,陛下不會是設鴻門宴吧?”
舒晉思慮了一會,丞相的猜想可能性並不大:“既然陛下招我入朝,我亦沒犯什麽法,總不至於讓我死在路上他自招非議吧。”
聽舒晉一說是有些道理,丞相點了點頭,又問道:“說著奇怪,陛下既然準備大設宴席,豈不是承認太子你的身份,陛下居然不質疑?老臣與其他大臣為湊齊證據操勞了數日,以為陛下會嚴查不待。”
如若蒼鸞當真不查,一切審核程序如走過場形式的話,那丞相等人操勞數日收獲的有價值的信息便隻剩下尉矢與舒晉有染了。
舒晉聽丞相如此說,不得不對王陽心悅誠服,他的攻心之計果然厲害。
若不是王陽,以蒼鸞急功近利的性子一定會在朝堂上處處刁難,這樣一來舒晉反能以蒼鸞當初扶持假酈王時草草了事為理,反駁蒼鸞假仁假義之行,在朝廷之上、諸侯之前狠狠打蒼鸞的臉,讓蒼鸞無力反駁。一來將蒼鸞的野心潛移默化的公之於眾,二來眾諸侯感到威脅,更擁戴自己為王來拉攏勢力。
舒晉本是懷著僥幸的心理以為蒼鸞不會走這一步棋,沒想到他還是走了。這下他不僅能昭示天下他有豁達胸懷,還能以一副不屑一顧的姿態嘲諷晉酈瞻前顧後的湊集證據多此一舉。
舒晉閉了一下雙眼,再睜開,顯得非常無力,說道:“這就是陛下身邊人的聰明之處,他料想我們既然敢提出請求,就一定掌握了百分百的證據。所以丞相不必擔心了,我一定能順順利利的成為新王。我們將要呈上的證物,他們怕是看都不會看一眼。”
丞相臉色大衰:“那我們豈不是白忙活了?”
“奈何,朝廷要的就是我們這副愚蠢可笑的姿態。”
舒晉陷入沉思,該如何撇開王陽直接麵見蒼鸞,如果有那麽一個機會,他定把蒼鸞引走歧途。
蒼鸞這麽賤!尉矢聽得是咬牙切齒,握緊雙拳,惱怒得忘記了警惕,鼻涕流出來狠狠吸了一把,發出難聽的吸鼻聲。
聽見尉矢的聲音,舒晉心頭一震,連忙用衣袖捂住自己的口鼻,假裝是自己發出的聲音,不忘踢了尉矢一腳,提醒他再難受也得憋著。
“太子…”丞相錯愕地看著舒晉,一向儀表堂堂、舉止儒雅的太子不該發出如此不堪的聲音啊。丞相一臉“哎呀嚇死本寶寶”的神態。
丞相默默拿開舒晉用來擦鼻的衣袖,遞給舒晉自己攜帶的帕子:“太子,擦鼻涕用帕子。”
舒晉僵硬地點了頭:“謝…謝丞相。”
“那臣出去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