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酒肆裏,封淡淼情緒低落,咽下幾杯酒後再沒有動筷子,滿桌的山珍海味形同擺設。尉矢看在眼裏,一同沒了心情。
蒼鸞的大軍已去往北僚,現在有魚就像甕中的鱉,仿佛分分鍾就會被煮熟。尉矢同有魚畢竟朋友一場,若說無心絕對是假話。
封淡淼原本就沒有百分百的把握能幫北僚解圍,聽了舒晉的分析後更是焦頭爛額。
戰場千變萬化,最恐防不勝防。若是一場硬仗倒也不可怕,最可怕的是莫測的變數,而王陽的存在使變數成為可能。舒晉坦白自己料不到王陽會做什麽。
但結果無非兩種,要麽蒼鸞收兵回城,要麽顛覆北僚。舒晉的計劃是整備三軍,一旦蒼鸞發起攻擊,封淡淼便立刻領兵攻打太朝關,然後直奔鹿州。隻要帝都受到威脅,蒼鸞一定會調兵回師,這樣便能保全北僚。
舒晉的話封淡淼信一半不信一半,這年頭像有魚一樣不會演戲的人寥寥無幾。舒晉計劃縝密,句句以有魚利益為先,自己的利益卻寥寥數語。封淡淼心存疑惑,有魚於他而言真有這般重要?還是他的計劃原本就為服務他自己。
罷了,舒晉有私心也是理所當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他和他不過是互相利用。追求利息無可厚非,但封淡淼想知道舒晉的動機是善還是惡。
“我心中有一個疑惑,”封淡淼抬起頭正視尉矢,“當初你和舒晉離開鹿州後,可有悄悄回去?”
尉矢一聽心裏起了疙瘩,閃躲地眨了眨眼,提起酒杯喝了一口,茫然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封淡淼死死的盯著他:“當時鹿州一時掀起蒼鸞謀害有魚的流言,像你的作風,也隻有你有這個本事。”
尉矢見封淡淼的眼神篤定,看來是瞞不下去,索性把杯子扣在了桌案上,坦白道:“沒錯,是我散布的謠言。有魚的死原本就疑點重重,我當時隻想替小黃毛出口惡氣。”
尉矢為有魚鳴不平封淡淼不懷疑,倘若換別人這麽做,恐怕就別有用心了。
封淡淼繞有心機的問:“你怎見得是蒼鸞下的毒手,我倒認為蒼鸞根本不屑於殺害有魚。”
“舒晉分析得很透徹,我堅信是蒼鸞,你想想…”尉矢把疑點跟封淡淼敘述了一遍。
“聽你這麽說,也有道理。”
封淡淼冥冥中似乎聽懂了什麽,細細揣摩後有了點頭緒,沒有再深究,隻愁悶地喝下一杯酒,轉了個話題,“酈王答應出兵協助北僚,我現在不宜出麵,以免打草驚蛇,明天你按照我的意思去調兵遣將。”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尉矢一時千愁萬緒,這可是拿晉酈的前程來開玩笑啊。幫助有魚固然是好,可縱使自己惱透了蒼鸞,也斷不敢輕易激怒他。再者,舒晉做事一向深謀遠慮,定不會因為封淡淼一來就肯援兵,他一定是計劃良久,可他卻從未跟自己提起過。
援助北僚便是挑明與蒼鸞對著幹,再搭上封淡淼統領三軍,豈不是明目張膽的謀反。尉矢措手不及,瞪傻了眼,這才幾年的光景,天下又將大亂嗎?舒晉到底在計劃著什麽?
尉矢木訥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你…你口說無憑,我…我去問他。”
他怒火中燒又戰戰兢兢,匆匆起身離去,造反一事非同小可,舒晉怎麽能不跟自己說一聲,視他為無物嗎!
尉矢趕到舒晉寢宮時已是入睡的時辰,夜空星星點點,格外寧靜。
尉矢撞開看門的太監,一腳躥開了大門,強烈的震動嚇得正在給舒晉焚香的侍女摔了一跤。
“來人,把他拖出去。”
知道尉矢會大發雷霆,舒晉不想跟他解釋什麽,寡淡地瞄了他一眼便喚人來攆他走。
十來個侍衛衝進來擒住尉矢,尉矢茫然驚愕,後知後覺:“你真的有事瞞我,你為什麽要瞞我…”
這一次舒晉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徑直把他拖到掖庭。
眼看自己被越拖越遠,尉矢一急,扯高了嗓子怒吼:“我算是看透了你,想不到你是這種人,我一輩子不會原諒你!”
舒晉聽得心頭一顫,緊緊封住耳朵蜷進被褥裏。尉矢的話就像詛咒,無孔不入刺破他的耳膜,令他心糾。
侍衛自是知道尉矢跟酈王在小吵小鬧,尉矢也不是什麽嚴肅之人,便好奇的問道:“尉大人,你看透酈王什麽了?”
尉矢放棄了掙紮,看樣子是沒法當麵質問他了,索性撒手不問。“我能看透什麽,嚇唬嚇唬酈王而已,你們快放了我。”
侍從為難:“酈王要押你去掖庭,恕難從命,尉大人你體諒體諒小的。”
“你們不懂酈王,酈王不過是想囚住我,不許我犯他。這樣,我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日酈王問起就說我越獄失蹤。”
尉矢內心是塌了一個大窟窿,愁苦煩悶又忿忿不平。憑什麽他舒晉能有小秘密,而自己就得表裏如一,幹淨得像一張白紙?與其求他解釋,不如自己去製造契機,等到地位舉足輕重,不怕他不來求自己。到時候以牙還牙,給盡他冷眼才解氣。到那時,他要叫人把他架出去。
尉矢心底埋怨地叨叨著:若不是看你病懨懨的模樣,老子早就另尋新歡。
侍衛吞吞吐吐:“這…這怎麽行。”
“這麽不行,就這樣。”尉矢眨眼的功夫推開侍衛,鬼鬼祟祟地跑開。
侍衛無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放他走了。
尉矢一走,封淡淼很是無辜,昨天說得好好的,今天一齊去調兵遣將,哪知一晚上的功夫他就不告而別,不過不算什麽大事,換個人來使喚便好。可舒晉那邊是氣得茶飯不思,怒上心頭,一下子就氣昏在床上。也說不上什麽壞事,起碼給了虞米糯一個麵見舒晉的理由。若是向舒晉啟事,頂多隻能遠觀他一下,若是給舒晉看病,就能捏到他臉蛋,虞米糯想著都手癢癢。
虞米糯洗浴得幹幹淨淨,換上了一件潔淨得體的衣裳。舒晉有潔癖,他若是不打點,恐怕連大殿都進不了,現在有尉矢的口信,他進出酈宮方便了很多。
舒晉無力地倒在床上,他生來就白,眼下更蒼白得像一尊白玉,四肢酸脹難耐,卻冒不出一滴汗水。正因為他不排汗,才是致病的根源,這會子連眼皮睜不開,尉矢又尋不見,急得太醫們跺腳捶胸。
龐太醫也是沒了辦法,隻得拿來尉矢的衣裳,想他聞一聞好緩解酸痛。
“拿開,”舒晉一聞立刻皺起眉頭,有氣無力地怒罵,“再拿他的東西來招本王砍了你腦袋,出去!”
龐太醫被凶得一鼻子灰,弱弱地退了出去。
舒晉的病是舊疾,太醫都無能為力,隻能作一些緩解病症的藥方。虞米糯雖然也無能醫治,但不妨礙他信口開河。
“草民有一個偏方,可解酈王病痛。”
寢殿外,愁眉莫展的太醫看眼前自信滿滿的老者,像個不學無術之徒,疑惑道:“你是醫者?有何方子可治酈王的病症?”
虞米糯捋著胡須笑著:“老夫虞米糯,並非什麽醫者,說得好聽在下是一名祭司,說得不好聽在下是一名巫師。依我看,酈王是粘上了不幹不淨的東西,讓我施一場法事驅趕妖魔,再出一個偏方,定能藥到病除。”
太醫眼前一亮:“虞先生?你可曾是刑帝的練丹師?”
“正是在下也。”虞米糯嘚瑟地揚起了眉。
既然是先帝的練丹師,自然醫術高明,大夥鬆了一口氣,姑且讓他試一試。
太醫的態度立馬變得恭恭敬敬,給虞米糯讓出條小道。“小官有眼不識泰山,大師請,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大師妙手回春,定能治好酈王惡疾。”
“那是自然,也不想想刑帝是如何殯…”虞米糯當即捂住了嘴,差點瞎說出大實話,連忙改口,“額,還不擺上祭台,老夫好作法。”
“是是,來人,擺上祭壇。”
“謹記,待會作法時,無論發生什麽,誰也不能打斷我。還有,吩咐下人煮一碗糯米,摻入艾葉搗成泥狀端來。”
“是。”
殿外擺好了祭壇,香燭燃燒升起屢屢輕煙。虞米糯裝模作樣地揮灑一把符咒,噴了雞血,興致勃勃地表演了他的絕技——口噴火焰,然後又莫名其妙地跳了一支他自個發明的劍舞,嘴裏念念有詞。
眾人傻愣傻愣地看著他,不知所以。
“孽障哪裏逃,”虞米糯忽然大喝一聲,怒目而視,像頭瘋牛朝宮殿殺進去,“米糯爺爺在此,還不跪地求饒!”
侍衛謹慎警惕,斷不讓任何人持武器進入寢宮,以防圖謀不軌。侍衛當即架住虞米糯,搜了一遍身,奪去他手中的破劍。
“虞先生見諒。”
虞米糯隱忍地咽了一口氣,指著侍衛鼻子:“你們差點壞了老夫陣法,罷了,跟你們也說不通,我的艾草糯米泥呢。”
侍女匆匆提了過來,呈給虞米糯:“先生,給。”
“別跟進來。”
虞米糯捧起碗走進內寢,熱騰騰的糯米燙得他的手一直抖,嘴裏碎碎念叨,“鱉孫趁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