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流言傳入酈城,百姓人人自危、坐不安席。且不論酈王暴斃,就算酈王還活著,那病懨懨的身子都直教人提心吊膽,更別說時下國之無主,皇帝征討在即,豈不是叫酈城百姓沒了活路。


  將士們也士氣淪喪,晏軍本是鐵甲雄獅,出兵迅猛,他們還沒來得及整備心理,晏軍便已軍臨城下,且來勢洶洶,勢不可擋,令他們惶惶如無頭蒼蠅,潰不成軍。


  夜至,丞相巡察完三軍便立馬趕來匯報舒晉:“酈王,老臣已統計完畢,我軍共有三十二萬兵馬,十萬騎兵,三千錙重車,糧食足三軍三月之費…各項數目已全部記錄在冊,請酈王過目。”


  舒晉看了一下清冊,然後放下:“此戰絕不能拖到三月之久,必須趕在蒼鸞回師之前。可問過封將軍這仗如何打?”


  “封將軍說不知道鹿州守城兵馬有多少,如果守軍不足十萬,大可避城外晏軍鋒芒,依舊攻打太朝關。”


  舒晉聽罷很是排斥,攻打太朝是之前的計劃,如今突來變動,應該想辦法護住晉酈而不是舍近求遠。舒晉不可思議道:“拋棄晉酈而攻鹿州?果然不是酈人不思酈民。我若是一抽軍,王陽輕而易舉攻入酈城,占領了王宮,那時便是國破家亡,他封淡淼到底是何居心?”


  “封將軍亦是想到了這一點,讓我向酈王解釋,如果鹿州守軍不多,我們就全軍出擊,酈王你雖然會失掉一個王宮,卻能收獲一個皇宮。王陽是個有分寸的人,絕不會屠害晉酈的百姓,他要的隻是酈王你。”


  如此說來,的確有賺不陪,但前提是:“封將軍有這個把握?”


  丞相猶疑地搖著頭:“這個老臣也不敢確定。”


  封淡淼的出現為外人所不知,晉與匈奴聯手亦為外人所不知,而這兩個有利的變數皆在舒晉運籌帷幄之中,盡管被王陽蒙了一程,但接下的突變有的王陽難受。舒晉舒緩了一口氣,既然封淡淼胸有成竹,再加匈奴伺機而動,便不怕鹿州守軍幾何,舍棄這小小的酈城又有何妨。


  “告訴封將軍,本王支持他的提議。”


  丞相頓了頓,問道:“還有一事,城中謠言四起,說酈王你日前病亡,現在將士士氣不振,百姓精神萎靡,如此下去,我軍怕是無心力敵。酈王你不作任何反應,不會是還不知情吧?”


  舒晉一邊看著地圖,一邊草草回應:“自然是知情。”


  “那酈王為何不去澄清。”


  “澄清得太早,敵人不就能早做防備。我要的是他們猝不及防。”舒晉飲下一杯熱乎乎的清水,暖了暖脾胃,人也精神起來,繼續思考軍情,“王陽好不容易傳得路人皆知,我若不順水推舟便是辜負了他一片苦心。日後我便不露於人前,你現在去問封將軍何時啟程,我一同前去。”


  “是,酈王。”


  “去吧。”


  “臣告退。”


  “等等,”舒晉想到什麽,吩咐道,“明天你便披麻戴孝,去宗廟哭喪。”


  丞相錯愕:“酈王這…這不是落實你病亡的事實?為什麽?”


  “不為什麽,你隻管照著去做。”


  “老臣…遵旨。”


  丞相再次轉身離開,舒晉心思縝密,想了又想,囑咐道:“且慢,如果封淡淼問起本王的態度如何,你便說我十分猶豫,舉棋不定,再三思索後方同意進攻太朝關。”


  舒晉刹那間意識到,封淡淼讓丞相前來解釋,未必隻是想聽取自己的意思。


  丞相連夜又趕去軍營回複封淡淼,說了舒晉的意思。封淡淼思慮了一會,問道:“酈王當真猶豫了很久?”


  丞相愁眉苦臉:“酈王一方擔憂晉酈百姓安危,一方擔憂三十萬兵馬石沉大海,所以顧慮頗多。”


  封淡淼所有若思:“知道了。”


  ——


  茫茫草原之上,前行著三萬晏軍。之前宣戰時宣稱進軍七萬是想嚇唬嚇唬北僚,好令他們識趣臣服,沒想他們愈挫愈勇,頑劣固執,但也並不妨礙蒼鸞以少勝多。


  “大草原果然天高雲闊。”蒼鸞仰頭看向碧空,心情不算暢快,因為吞並北僚沒能給他多大的驚喜。


  一小兵附和道:“草原雖然疆域遼闊,但算不得物阜民豐,論物產不如江南,論風景也不如江南。”


  “無奈我大晏邊族,隻北僚最是富饒。”若是還有更好的選擇,蒼鸞也不會攻打北僚了。


  士兵鬥誌昂揚,蒼鸞欣慰地探了一眼軍隊,在人群中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他低頭默默行走,雖然嵌在大軍之中,但混身透著一股文藝勁,氣質獨樹一幟,顯得異常孤獨和孤傲。蒼鸞定睛一看,發現他是——“莫倚樓,出來!”


  論一個藝官在行兵作戰中的重要性還不如一個軍妓,他莫倚樓混進來意欲何為,吹拉彈唱?

  那人心頭一陣發麻,卻未停住腳步,閉上眼睛厚著臉皮繼續前行,好似蒼鸞沒在喝他的名字。


  “莫倚樓你好大膽,竟敢擅自闖入軍隊!”蒼鸞最不喜人對自己充耳不聞、熟視無睹,也十分憎厭目無綱紀之人,聲音轉瞬變得嚴厲。


  見蒼鸞的神色已是不苟言笑,士兵統統左顧右盼,欲找出觸怒龍顏的人。


  莫倚樓沁出一身冷汗,戰戰兢兢。


  見莫倚樓還不肯站出來伏法,蒼鸞毫不猶疑,拎起一支利箭射出,精準的射中莫倚樓的頭盔,把他的頭盔打落。


  隨頭盔一齊散落的是莫倚樓一頭柔若嬌柳的青絲,散亂的黑發後麵,是一張淨白無暇又俊俏的臉龐,美如冠玉。


  眾人紛紛投去傾心的目光,感歎聲頓起一片。將士在外偶有聽聞莫倚樓美名,但從未見過,如今一見如睹仙娥下凡,雖然身著軍裝,但不沾半點俗氣。大夥看得目瞪口呆,掉落了手中的兵器,隻恨莫倚樓不是女兒家不能圈養家中。


  莫倚樓抹了額角一把汗水,轉身走到蒼鸞的鐵騎前跪下,俯首認錯道:“臣私入軍營有罪,求陛下贖罪。”


  若換是旁人,蒼鸞定不屑一顧。但是莫倚樓,蒼鸞不由地多心問一句,而且心平氣和:“你為什麽要潛入大軍。”


  “……”莫倚樓方才嚇白的臉龐泛起一抹隱隱約約的靦腆的紅暈,支支吾吾。


  “嗯?”見他不語,蒼鸞更是有意的嗯了一聲。


  “‘額,聽得北僚有佳曲,陛下帶兵進發北僚,怕是民謠不複,臣想親自來摘錄。”


  莫倚樓此來並不為什麽佳曲,而是為佳人。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蒼鸞這番去議和絕非誠意,北僚一無賊心二無賊膽,倘若蒼鸞真想議和,沒理由攜帶三萬精兵。然而一旦交戰,三萬敵五萬,大晏不占優勢,他怕蒼鸞會有閃失,所以默默跟來,隻圖在關鍵的時候替他出一份力。


  他隻是一個單純的人,他明白大爭之世沒有絕對的對錯,但有絕對的善惡,他相信因果,他擔心蒼鸞殺戮太多會招致惡報。


  蒼鸞驀的有某種不悅之感,眉頭輕蹙,似乎莫倚樓過於拘謹的態度讓他反感。“你若是喜歡自可提前告之朕,朕自會將北僚樂師給你綁回去,你何苦親身前來亂朕綱紀。”


  “啊?”莫倚樓驚鄂地瞪著眼,啞口無言。他隻一個卑微的樂師,豈敢贏蒼鸞抬愛,而作為臣子,更不該勞煩君王。


  莫倚樓把頭垂得更低:“臣不敢。”


  看莫倚樓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仿佛自己能吃了他,蒼鸞越看越不是滋味。“難不成在你眼中,朕如此不易近人?”


  “不不不”聽出蒼鸞口氣中的怒意,莫倚樓連忙辯口,“陛下剛正不阿,賞罰分明,乃成大業,是萬民之福。”


  蒼鸞曾以為莫倚樓跟別人不一樣,不會說那類阿諛奉承之語,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既然他口口聲聲說剛正不阿,愣是想留他一個後路他都不領情。


  蒼鸞橫眉冷目道:“賜鞭刑。”


  兩個侍衛聽令將莫倚樓拖了下去。


  “莫大人你忍著點,陛下終究是寬許你的,若不是看你身子弱,犯此罪者都是施以杖刑。”


  莫倚樓老實地趴下,抱緊了身下的長凳,咬住頭發,閉上眼睛點頭。


  侍衛拔下莫倚樓褲兜,美好的臀部乍現眼底,幅度尤好,色澤怡人,教人不忍心下手。侍衛咽了咽口水:“莫…大人,見諒,小的會盡量…手…手下留情。”


  莫倚樓:“我不為難你們,你們平時怎麽招就怎麽招。”


  “啊!~”


  一鞭鞭抽下去,沒想受那麽四五下,莫倚樓就疼到四肢痙攣,緊緊抿住的雙唇不低劇痛,張開口痛呻起來。


  說好的手下留情呢?或許已經是手下留情了,奈何晏兵個個驍勇善戰,力大無匹。


  侍衛越發不忍:“莫大人不愧是大晏第一樂手,慘叫聲都比歌姬吟歌動聽。”


  蒼鸞的貼身侍從趕來,勸罷侍衛道:“行了行了,陛下赦免了莫大人。”


  莫倚樓有點受寵若驚,吃力地撐起腰,擔心問道:“陛下可遣我回去?”


  侍從:“陛下說莫大人不是沙場將士,不適長途跋涉…”


  莫倚樓大失所望,癱下了身子:“陛下真遣我回去。”


  “不,陛下的意思是賜大人一匹戰馬,以免大人徒步疲憊。”


  莫倚樓喜出望外,感激道:“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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