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晏軍連忙蜂擁而上,密密地堵住酈人,水泄不通。有魚是北僚數一數二的騎士,騎上快馬後如虎添翼,像離弦的箭很快衝出重圍,身後的晏軍都追及不上,如果前方無敵,眼下的確是趁亂逃跑的好時機。
眼看有魚的身影快消失於視野,酈人不敢拖延半分,當即發出帶毒的暗箭將水壩一般堅固的晏軍統統擊斃,一些身手矯捷的酈兵勢如決堤的洪水,奪了戰馬就衝上去,一邊催馬一邊拉弓闊弩。
又一場箭雨襲來,跟在有魚身後的晏軍立馬一字排開形成一道人牆,用身軀替有魚阻擋毒箭。晏族的士兵不怕犧牲,他們不會以性命來保護一個大晏的罪人,但他們絕不辱大晏陛下的使命。
晏騎兵一個個倒下,有魚身後追隨的馬蹄聲越來越稀,耳邊聽得咻咻的箭聲源源不斷傳來。四周毫無光跡,黑漆漆一片不分天南地北,他隻顧往夜色裏投去,仿佛那裏能把自己隱藏起來。
然而縱使有魚騎術再精,酈人的毒箭還是射中了他的馬駒。隻感到馬背強烈的一震,有魚雖沒有跌倒,但馬漸漸地緩了蹄子,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後疲憊地倒了下去。有魚連忙跳出馬背,盲目地往前衝,隻感知自己衝入了一片比人還高的草叢。
酈人緊追而至,毒箭已經用完,他們下了馬像網一樣迅速鋪開,手持著兵器,輕快地向草叢深處圍去。
“蒼鸞你逃不了了,快投降吧!”
“妄你為不世大英雄,現在怎麽躲躲藏藏了,是個漢子就光明正大站出來,我們也不以多欺少,一對一出來單挑!”
酈人點燃了火把,叫囂起來。有魚聽到那些聲音就在不遠處,光亮也朝自己走來。他們就像一個收縮的圓,很快就能套住他。眼前的情形告訴有魚躲下去是不行了,他們肯定會亂刀把他劈死,可自己不是蒼鸞,這個黑鍋他不背!
與其成為肉泥,不如及早澄清,有魚扔下武器投降,雙手舉起來:“我不是蒼鸞,你們中了蒼鸞的調虎離山計。”
光亮突然停頓了下來,草叢後仿佛投來一雙雙憤怒的目光,他們疾步走近,嘴上惱怒的嚷嚷大罵:“爺爺的我們被耍了,快砍了這條蒼鸞的走狗!”
澄清儼然無濟於事,有魚緊張得全身發麻,不知道往哪裏退,更不知怎樣才救自己一把。不出一會,他分明看到草叢後露出了發亮的刀鋒,那些透著寒光的冷兵器殺起人來一點都不含糊,嚇得他連忙高呼:“我是北僚王,我是鬱有魚,不是蒼鸞的走狗!”
“北僚王?”
大刀一揮,眼前的蒿草齊齊折斷,十幾個蒙麵人出現在有魚跟前,有魚根本辨不出他們是什麽人,不過有魚可以判斷他們不是匈奴,因為他們說話的語氣很地道。
酈人將火把湊到有魚身前細細打量,有魚忙用手指拉開眼瞼:“你們看,我沒有赤瞳,臉上也沒有傷疤!”
頭目細查了有魚,轉向眾兄弟點頭道:“的確是北僚王。”
眾人一時不知所措:“那我們殺還是不殺?”
頭目思量了一番,想如今大晏是北僚族的仇人,有魚同晉酈該是同一戰線,同仇敵愾,北僚軍雖然已慘慘投降,但虱子再小也是肉,僚國再窮也有人,有魚或許能助酈王一臂之力。頭目揮手道:“我們的目標是蒼鸞,先將他蒙起來,帶回去聽上頭指示。”
隨著一掌重重打在有魚的後頸,有魚雙眼一翻,當即暈了過去。酈人將有魚馱上了馬,趕忙地往大後方奔去,匈奴士兵追來時已撲了個空。
匈奴士兵奔回陣營稟報匈奴將軍:“將軍不好了,晏帝被他們帶走,這會該是沒了。”
匈奴將軍大驚失色,蒼鸞一死全局皆廢,他該如何向單於交代,這可壞了單於的大事!匈奴將軍捶胸頓足,不知如何是好,隻焦慮地望著烽火連連的晏大營,晏軍和酈軍正互相廝殺,晏軍倒還講究陣勢,而酈人簡直就是瘋魔,逮到人就殺。
匈奴將軍察覺到異樣,問道:“既然晏帝已死,晏軍已敗,酈人何不退兵?酈人正是用兵之時,殺下去隻會耗減兵力,不是明智之舉。瞧酈人那副模樣,恨不得誤打誤著。”
匈奴士兵:“酈人該不會是另有所圖吧?”
匈奴將軍:“有這個可能,你們再去探一探究竟。”
探子這時來報:“回將軍,晏營當中有能人,竟能以一敵十,英勇無匹,正獨擋在東北麵。”
匈奴將軍誤了單於的計劃,恨不得將功補過,心想若能將此猛將收入麾下,單於該會從輕發落吧。“此人是誰,快去請來,勿傷了他。”
探子:“那人穿著一身囚衣,雖然身手了得,卻滿是疲憊之態,似乎身有抱恙。”
“一身囚衣?”匈奴將軍撫腮思索,忽的眼前一亮,大喜道,“是北僚王!北僚王伏法,是大晏罪臣,自然是穿著囚衣,快快將他帶來!”
匈奴人已丟了西瓜,好在來了個桃,不至於空手而歸。北僚王是一方之主掌一方事宜,總有他可有之處。
匈奴大隊整了五百多號人馬,一路披荊斬棘殺出了一條血道,直直朝蒼鸞奔去。
蒼鸞感受到馬蹄的奔騰,連忙轉身一看,隻見幾百號人衝向自己,頓時就懵了。試問他一個病號怎扛如此大敵,縱使他曾經多麽威武霸氣,這會子都軟了雙腿。別說幾百人,光是他們身下的馬衝來,也能將他踏成泥漿。他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麽一天,仿佛一個人在對抗整個地獄,他始感知什麽叫:“慘絕人寰,令人發指!”他竭嘶底裏的怒吼著。
隨之一張旋轉的大網從天而降,牢牢的套住了他,他雙眼一閉,絕望地趴在了地上——我蒼鸞英明一世,到頭來竟輸給了小人!
然而匈奴士兵下馬走來,恭敬道:“北僚王得罪了!”
蒼鸞心頭一陣,始料未及,聽來者的口音,似乎是匈奴。他猛地睜開雙眼,錯愕地吐出個字:“嗯?”
蒼鸞本意是在問啥,然而匈奴人以為他在追究他們是什麽回事,便解釋道:“我族早聞北僚王大名,已在這等候大王多時。見北僚王殺敵如狂,我們隻得用繩網暫將大王鎮住,我這就鬆開,還請北僚王同我們回營,我們將軍求見大王。”
蒼鸞這個障眼法本隻想到用來掩護自己,不料意外套住了匈奴,匈奴想勾搭鬱有魚,一定圖謀不軌。蒼鸞將就的點了頭,瞄到不遠處角落裏莫倚樓看到自己遭難急得濕了眼眶,又手足無措。他一定是嚇壞了,蒼鸞幽幽地舉起——剪刀手,示意自己已經沒事。
莫倚樓抹掉一把眼淚,悄悄隱去,急急騎上戰馬奔向關中。
匈奴士兵扶蒼鸞上馬,見蒼鸞一直揉著眼睛,奇怪地問道:“北僚王何故一直捂著眼睛?”
——難道還讓你看到朕的赤瞳?
蒼鸞揉著眼睛:“方才迎敵時傷了眼睛,不算礙事,休息一段時日應該能好。對了,多謝貴人相助,本王才能脫離晏帝魔掌。”
“應該的,北僚王言重了…”
東方漸漸泛白,這場廝殺終於接近尾聲,草原上已經血流成河,屍橫遍野。除了少數回去複命和逃跑的人,晏酈皆無一人幸存,就連坐觀其變的第三方匈奴,也躺死了不少將士。匈奴人把漫野的屍體尋了個遍,有的已血肉模糊,有的四肢不全,有的沒了頭顱。他們沒有找到蒼鸞的屍體,不論是酈人還是匈奴,沒有人能確定蒼鸞是否還活著。
莫倚樓天明之前已趕到關中催守軍支援,直到天邊朝陽升起,救援的晏軍趕來時,能做的隻有收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