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十日兼程,莫倚樓馬不停蹄地趕到了窯關外,下了馬跌跌撞撞衝進王陽的大營。他不懂什麽兵家之法,隻記得蒼鸞跟自己說過,萬一哪天他落了難,必須第一個讓王陽知道,他還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滿懷醋意。
他琅蹌地跪在了王陽跟前,身上滿是爛泥和汙血,發絲幹枯如草、淩亂如麻,他從未這副不堪模樣,像墮入塵世的一葉殘荷,抬起一雙畏懼又可憐的雙眼…
未等莫倚樓啟口,王陽急急遣走旁人。莫倚樓向來不顧世事,他唯一顧的俗人隻有蒼鸞,他雙目猩紅,一定是蒼鸞遭遇了不測。
“陛下出事了?”王陽躬下身,語氣寡淡,平靜的皮囊下如火焚心。
莫倚樓滿臉涕淚,死死扣住了王陽的衣角,像拽住一線生機,哽咽著:“大軍遭賊人伏擊,陛…陛下被匈奴人帶走,不知有沒有生命之危,先生快想想辦法,陛下他不能有事!”
王陽霎時軟了雙腿,腦海傳來一陣一陣麻意,嗡嗡作響。一國之君倘若喪命,國之無主這央央二十萬大軍該如何振作?晏酈兩軍已經打了一仗,勝負難分,大晏士心這會是半分恍惚不得。
王陽控製慌亂的情緒,緊扣除莫倚樓手腕,嚴肅道:“你把事情經過細細同我說來。”
莫倚樓將來龍去脈巨細無遺訴說一遍,生怕有半點疏漏。王陽緊接問:“除了你誰還知道?”
“臣不敢告訴他人,隻急急來告之先生。”
“好。”
王陽思慮了一會,執筆寫下一封信,吩咐道:“你快回鹿中,將此信交給守將張沫,謹記,隻能告之張沫。”
莫倚樓抹幹眼淚,接了信出營騎上快馬奔赴鹿中,有王陽的命令,他可稍稍放了心。
莫倚樓敬重卻不喜歡王陽,有王陽的地方,無論他做多大的努力都不能入蒼鸞的眼。王陽並不待見他,他心裏也早有察覺,王陽大概看出了他的心思,總是以各種潛手段阻止他見到蒼鸞。他埋怨卻不吱聲,他心知肚明,王陽是蒼鸞的左膀右臂,而自己隻是蒼鸞茶餘飯後一枚供於消磨時間的棋,每每要緊時刻,王陽能夠獨當一麵,而自己會成為多餘。
莫倚樓暗自傷神,恨自己為何不生於兵家,不能為蒼鸞鞍前馬後。
窯關內,襲擊蒼鸞的酈將歸來,將伏擊一事稟報給了舒晉。
“匈奴!”
舒晉聽完勃然大怒,一掃桌上的竹簡,重重地捶了桌麵,目光如炬。他恨得雙手發了麻。匈奴,一個一次又一次與他作對的敵人,他發誓將他們粉身碎骨!他按捺下情緒,隨將領進了關押有魚的密室。
密室裏有魚被蒙住眼睛、封住耳朵,饑餓地啃食著送來的饅頭。他感知到人來的腳步,像有危險的生物靠近,他頓了頓,畏懼地縮了身子,謹慎地轉著頭,像隻老鼠在張望著什麽,然後俯首誠惶誠恐地繼續啃起來。
舒晉在牢房外冷眼一瞥,有魚著實可憐,但他沒有絲毫的同情,他對任何人都憐憫不來。
小士兵拿來從有魚身上脫下的帝袍呈給舒晉,舒晉觸摸了一下袍子,原本毫無情緒的麵孔越發陰沉了些,淡漠地突出兩個字:“燒掉。”
將領本以為逮不到蒼鸞抓住有魚也算將功折罪,不想舒晉毫無半點寬心。將領謹小慎微道:“酈王,將士們與晏軍同歸於盡,晏軍片甲不留,蒼鸞或已戰死,如果蒼鸞活著,應該在援軍護送下趕回鹿中,何故到今日都了無音訊。如今僚王已在我營,我們何不善待僚王以謀合縱。”
“合縱?他北僚一如螻蟻自身難保,我憑什麽求他。”
舒晉不願成全有魚,如果說蒼鸞是他敬畏的頭號強敵,那麽有魚必是其二。有魚看似一無所有,可隻要他動動腦經,就什麽都有了——兵馬、糧草、經費…還有民心。
有魚笨拙,他完全可以利用他,他正用人之際,求賢若渴,但他連一個讓有魚為自己賣命的機會都不留。他不是王陽,他更願意讓有魚悄無聲息地消失,什麽北辰降世、真命天子,他若有天命自然留不得他,他若無天命留不留又能有什麽區別。舒晉冷哼了一聲,向看牢的侍衛做了個手起刀落的手勢,然後幽幽地轉身離去。他來,不過是確認抓到的人是不是有魚。
將領當即傻了眼,舒晉的命令讓他不由得寒心,連忙勸阻:“酈王萬萬不可,僚王他何罪之有?”
“殺一個人需要有罪名嗎?你若是同情之心,便隨他一塊去。”舒晉話裏透著寒冰,不留任何談判的餘地。
酈將不敢苟同,本著人性反對:“僚王是酈王的故友,是汝軍之首,是僚國之君,是封將軍心儀之人,酈王殺僚王,一來激怒僚人,二來斷了糧源,三來萬一封將軍知道了…”
舒晉一巴掌斷了將領的勸告,他見不得自己的人護著有魚像護著主子,怒道:“誰說是本王殺的,是蒼鸞。”
這時密室外傳來吵吵嚷嚷的聲音。
“封將軍你不能進去,這是禁地,沒有酈王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進出!”
“滾開!”
舒晉意識到封淡淼正闖進來,忙給士兵使了眼色,士兵馬上捂暈了有魚,用蒿草將他遮住。
封淡淼很快就怒氣衝衝地衝了進來,徑直走到舒晉跟前,不顧君臣之儀直截了當質問道:“可是酈王派兵截殺蒼鸞?”
三萬士兵是從他手中抽出的,他作為臣子本不該多問,隻得在心底揣摩舒晉的意思,直到他得知蒼鸞遭刺,有魚下落不明。他慌了,那樣的情況下有魚活下去的幾率何其縹緲!他不敢往壞的方向去想,那是噩夢,讓他痛不欲生的噩夢。
舒晉負手而立,身後的雙手緊緊地握拳,麵對封淡淼他不敢隱瞞,三萬酈兵屍體就躺在關外,隻要封淡淼去查,立馬水落石出。他不否認:“是。”
“北僚王呢?他人呢!”封淡淼雙眼發紅,近乎斥責地怒吼。出於酈人的角度派人暗殺無可厚非,可是有魚的性命誰來負責,他隻得來質問舒晉。
“你冷靜些,對於僚王我十分抱歉,我沒有找到他。”
舒晉對上封淡淼的雙目,他內心堅定不移,但封淡淼眸子裏的決絕叫他心慌。
“酈王!”
封淡淼凶凶地躥了一腳牢門,整個密室為之一顫,他狠惡地盯著舒晉,無情地警告:“僚王若死了,大家都玩完。”
封淡淼一旦撒手,酈軍功虧一簣,沒有什麽事比穩住封淡淼更為棘手。他為有魚而來勢必會為有魚而去,舒晉怯了心,恭恭敬敬作揖道:“我立馬派人去尋,務必找到有魚。死去的將士中並沒有發現有魚的屍體,還請將軍寬心。”
“末將就給酈王一個月時間。”
封淡淼冷話一拋,即便轉身離去,晃眼間看到牢內被蒿草埋沒的人,多心一問:“裏麵關押著什麽人?”
舒晉背脊流出了冷汗,鎮定道:“晏軍俘虜,曾有恩於我,我來勸他歸降,正要叫醒他。罷了,我日後再來。”
說罷,舒晉裝作莫不在意地向外走去。
封淡淼猶疑地看了舒晉遠去的背景,又看了看深深埋頭的看牢侍衛,思索無獲才走了出去。
舒晉回到了寢殿,四下無人時將領才敢吱聲問:“酈王,僚王還殺不殺?”
封淡淼的警告還曆曆在目,嚇得舒晉心口一顫一顫,他隻得見機行事,說道:“暫且留他一命。”
舒晉怕一月之後給不了封淡淼答複,封淡淼氣走,是他莫大的損失。拖久無益,如果封淡淼非要見到有魚才肯帶兵領將,那他是該考慮考慮如何利用有魚,前提是在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如果老天給他一個契機,他還是要有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