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如今王陽大軍緊緊拖著酈軍,封淡淼一己私心按兵不動,舒晉無可奈何又不能坐以待斃,派了十多名得力的說客去說服諸侯王。


  帝都位於神州中北,西南地是大晏的老巢,大酈位於西北,上下謀不了合縱,如果蒼鸞在帝都和晏地連成防線,大酈等同於卡在了死角。晉王城已被晏軍占領,舒晉的軍隊不亞於一隻流浪的孤兒,他需要聯盟來打破晏勢力的圍困,既然謀不了合縱隻能謀連橫,東北的蒙地已被蒼鸞吞並,中部有徽州——一座被蒼鸞血洗過的大城,其他地域暫且不論,這兩地的百姓足以恨透了蒼鸞,自成一軍,舒晉策劃從他們下手。


  酈軍糧餉充沛,黔州目前無需挑明立場。而一而再再而三傳來關於有魚的噩耗,早令林稚靈心如刀割,她幾次催周常出兵,而周常一律回絕,也不說明原因,隻答說時機未到。


  皇城。


  看城的士兵正在巡視,在護城河上遊,一名昏死不醒的人卡在了巨石背上,若不是有石頭阻攔,那人怕是已泌水而亡。


  侍衛們跑過去察探,翻過那人的身子一看大吃一驚:“是北僚王!”


  侍衛們不敢馬虎,忙把有魚拋上馬背速速送往皇宮。酈刺客目睹有魚被晏軍帶走,才撤手歸去。


  勤政殿內,蒼鸞為討伐酈軍一事絞盡了腦汁。


  自有魚起事到舒晉起事,造出的謠言如一卷狂風把諸侯撥得蠢蠢欲動,蒼鸞雖說是嚇退了匈奴,但隨時可能有逆謀者替補上來,對付舒晉他謹而慎之,甚至說是不敢動他。酈軍現在好比大晏心髒上的刺,他極想連根拔起,又怕用力過盡拔除後元氣大傷。耗下去於他有利也有弊,利的是他能養兵蓄銳,弊的是舒晉能完成連橫。他有兩處畏懼酈軍的地方,一是酈軍不屈不服,二是酈臣巧言善辯,這種謀兵有熊將、謀交有利嘴的集團著實叫人望而生畏。


  “啟陛下,罪臣鬱有魚突然出現城外,現已關押在獄,陛下可要去看看?”侍衛進殿來稟告蒼鸞。


  蒼鸞愣了一會,才反應出大驚之色:“可看清楚了,確定是鬱有魚?他怎麽來的?”


  侍衛:“臣看得清清楚楚,的確是鬱有魚,發現他時他昏迷在護城河上。”


  蒼鸞陷入了沉思,關外那起劫殺已經查明是酈人所為,有魚既然沒有死,又不是被匈奴所獲,那他應該逃回北僚才對,為何會出現在鹿州,莫不成他被酈人救走?而有魚落在酈營應該安全了才是,又怎會昏迷在城外。


  蒼鸞越想越亂,連連搖頭:不對不對,他不應該在舒晉手裏,舒晉需要他,他一定是從哪裏逃出來的。


  “朕去探探他。”蒼鸞百思不得其解,要親自審問他。


  牢房外,獄史攔住前來探望的莫倚樓:“莫大人慢步,請出示陛下懿旨。”


  天牢是天子設的牢房,沒有皇帝應準,一幹人等不得入內,哪怕位高權重,牢頭一概不認。


  莫倚樓提著一欄食物和一件毛茸茸的大氅,說道:“我有陛下口諭。”


  獄史看莫倚樓來勢,一看看出莫倚樓是私探,蒼鸞可不會在乎天牢裏重罪之人。“陛下治國嚴法,沒有獄令不得開門,哪怕誤了陛下大事,沒看到令牌前小官斷不敢放大人進去。”


  “既然如此,我且去請陛下。”莫倚樓恭恭敬敬向獄卒行了道別禮,轉身離開,然而他突然回頭放出暗箭,將獄卒迷暈,取下獄卒腰上的鑰匙迅速地跑進了大牢。


  天牢裏,有魚慢慢醒來,他幾日沒有進食,餓得兩眼昏花、憔悴不堪,混身上上下*的,四肢冷得沒有知覺。他疲憊地睜開雙眼,眼前昏昏暗暗、模模糊糊,看不出身在哪裏,不過嗅著發黴的氣味,他明白自己還是在牢中,不一樣的是之前在的那個牢裏發絲幹如枯槁,在這個牢裏發絲濕如水草。


  有魚胃餓得發疼,發抖地蜷縮身子,感到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頭是人都可以淩/辱的畜生。他腦海想起從前隨心所欲的自己,眼淚就一塌糊塗。在現代時他不曾覺得自己有多麽幸福,可現在,哪怕給他十分之一現代的溫暖,他都甘之如飴。他一次又一次問自己為什麽會淪落到今天的地步,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遭受這樣的懲罰,他一邊絕望地哭泣一邊啃咬身下的蒿草,那種無助感像是掉入無邊的黑暗,眼巴巴看著自己依賴的親人消失於眼前。


  莫倚樓尋找關押有魚的牢房,終於在牢房盡頭看見有魚像一條死魚一樣氣若遊絲地趴著。莫倚樓忙打開牢門進去,扶起了有魚,而有魚的腦袋重重地向後垂仰,頸項好似要折斷,他明白有魚已經餓得支不起頭了。


  莫倚樓給有魚披上了大氅,端起碗一口一口給有魚喂粥。莫倚樓對有魚毫無私心,他對有魚這般不過因為他是個風花雪月的人和他一片悲天憫人的心。


  有魚吃到了食物,本能地躲過莫倚樓手中的碗狼吞虎咽起來,不一會就把碗吃個幹淨。莫倚樓連忙給他遞上一隻熟雞:“你慢點吃。”


  有魚哪裏還聽得別人的勸,給什麽吞什麽,把所有的食物都啃完才有意識看來人是誰。有魚看到是莫倚樓,楞了一下:“我怎麽在這裏,你為什麽來看我。”


  見他恢複了些力氣,莫倚樓便放了心,起身道:“我該走了,你好自為之。”


  莫倚樓一轉身,便硬生生撞到了蒼鸞的胸膛,抬頭看見蒼鸞幽幽地雙眸,嚇得連忙下跪:“臣私探天牢,求陛下恕罪。”


  莫倚樓心快抽出了嗓子眼,不知蒼鸞在這裏看了多久。


  蒼鸞冷聲冷氣:“你膽越發大了。”


  “臣不敢,求陛下責罰。”


  蒼鸞冷眼一瞥:“既然你想方設法進來,便不必出去了,天牢有的是空牢,你挑著住吧。”


  莫倚樓雙目錯愕惶恐,還沒來得及道一聲領罪就被獄卒拖了出去,關進了另一間牢房。


  蒼鸞走上前蹲在有魚跟前,抬起有魚的下巴細看他的麵容,發現他著實憔悴了很多,眼睛凹陷像個嗜毒成性的癮君子。


  “你,怎麽來的?”


  有魚什麽都怕卻唯獨不怕蒼鸞,也不知為何,強嘴道:“我怎麽來的?我還想問你。”


  蒼鸞好奇道:“你什麽都不知道?”


  有魚冷哼了一聲:“哼,你不是聰明得狠嗎,讓我穿上你的戰袍,讓得我被一群賊人擒拿,我差點死於非命,這一切不都在你掌控之中,難道還算不出是什麽要抓你?”


  “想抓我的人多了去,算了,我也不問這些。”見有魚像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想來幕後的人隱藏得夠深。蒼鸞轉了個話題:“改日就把你拖到宮門示眾,可要記住你說過的話,要認罪。”


  有魚凝著蒼鸞的晏軍,極不情願的點了頭。他說過認罪沒錯,可那是在晏軍勝券在握的情況下說的,如今他不會覺得做一個小人可恥。


  蒼鸞滿意地揚了嘴角,陰陰地說道:“我本來不想告訴你是誰把你送來的,怕你傷心,可不說又可憐你被蒙在穀裏,你想知道是誰把你送來的?”


  “不想。”見蒼鸞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有魚哪怕好奇心再強也不願中了他的意,好不留情地排斥道。


  “你這樣子…”蒼鸞抬著有魚下巴的手向下滑,然後掐住有魚的頸項,湊近有魚麵前,“讓我越發想告訴你是誰了。”


  有魚退縮著身子,蒼鸞挨得太緊,寒氣逼人。


  “是封淡淼把你送進來的,不可思議吧。”蒼鸞冷笑著,他雖承諾不殺他,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次離間有魚和封淡淼的機會。


  有魚明知蒼鸞在說謊,可是提及封淡淼,他的心就會流血,還要裝作莫不在意地反駁:“你不是說兵不厭詐嗎,他把我送進來,是你騙我,他騙我,還是他騙你?可笑。”


  有魚的眉目透露出痛苦之色,越是可憐兮兮蒼鸞越是要在他傷口撒鹽,讓他還敢一副傲氣的跟自己說話。“你有沒有想過封淡淼背叛了你?”蒼鸞話裏帶著刺,寓意深長道,“舒晉一造反他二話不說跑去跟舒晉,酈軍擒住你他又二話不說就把你送來,你說,他會不會一直在利用你?”


  有魚有力無力地抬起手,一下又一下錘擊蒼鸞的胸膛,痛恨道:“你跟他有什麽區別,你說你跟他之間,我會信誰?”


  “你還年輕,見識太淺,我也不強求你信,總之舒晉不會是什麽好東西。我想吧,如果封淡淼不是存心害你,那便是受了舒晉的蠱惑,等舒晉利用封淡淼打贏了朕,到時候兔死狗烹,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不過好在他心裏有你,你也不必太過於心痛。”


  聽到那幾個字眼,有魚仿佛被觸了電,認真道:“兔死狗烹什麽意思。”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文種於越王,韓信於漢□□,懂嗎?封淡淼會被舒晉害死的,你怕不怕?”


  所以係統的最後一個任務是要自己殺掉功臣…


  有魚心口突然襲來一陣不可名狀的悲傷,難受得連連幹嘔。他伸手掐住蒼鸞的頸項,可無論他如何用力,蒼鸞隻感如按摩般愜意。他無辜的雙眼盯上蒼鸞的雙眸,眼淚一湧而出,他緊緊抿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響,涕淚卻一股一股止不住地從臉頰流下,打濕蒼鸞的手,還要倔強地說:“不怕。”


  “痛吧?痛就好好歇息。”看有魚牽強隱瞞害怕的模樣,簡直慘得像一隻臨宰的羔羊。蒼鸞得逞地放開手,站起身俯視道,“記住,舒晉也是你的敵人。”


  蒼鸞說完離去,留下有魚一人如瘋子一樣紮頭進泡著蒿草的汙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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