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雨與沙
三天後的傍晚,偉華公司係統的硬件設備運到了ST電信的院子裏。
物流公司把設備卸在了樓前的院子裏,加起來有十多個大木箱,他們指揮硬件施工隊把木箱打開、清點、把裏麵的貨物往機房裏搬,忙得不亦樂乎,天完全變黑之後還剩下兩個大木箱包裝著的機器在院子裏。
客戶正在改造機房供電係統,幾層樓連照明用電也沒了。機器很重,樓道裏被樓上樓下幾家施工隊弄得有些淩亂,他們擔心摸黑搬上樓出意外,就把兩個大木箱留在了樓前的院子裏,計劃第二天一早繼續。
回到辦公室,錢旦處理郵件,曹鬆帶著小偉、小軍一起分析公司在其它地方交付過的項目中總結出來的技術案例,推演著將來可能遇到的不順利,幾個人一不小心又忙到了十點多鍾。
錢旦叫:“回去吧!明天要早點去機房,早點把東西搬上樓。”
曹鬆他們三個住的宿舍在錢旦隔壁不遠,曹鬆說:“旦哥,我剛問了,這會兒沒車,車要過二十分鍾才回。”
錢旦說:“有多遠啊?我們走回去,散個步。”
旁邊坐著一個當天才落地喀土穆的兄弟部門的兄弟,住在錢旦一幢樓,他興致盎然:“走啊走啊,欣賞欣賞喀土穆夜色。”
那位兄弟一定在想著異國月色下漫步的浪漫。當他們深一腳、淺一腳走在沒有路燈隻有塵土的路上,成群的野狗發出的嘶叫聲若近若遠,他對喀土穆的熱情在二十分鍾之內從高峰跌至穀底,忽然在暗夜裏長歎:“唉!我的人生真失敗!怎麽被公司調動到這個鬼地方來了?”
曹鬆哈哈笑著說:“哥們兒,痛並快樂著,明天吃完晚飯我帶您喝芒果汁去,我們剛發現的店,這邊芒果汁一點水也不兌,純鮮榨,太爽了!”
小偉說:“昨天晚上我們去吃的那家‘MeatandRice’真的好吃,我們周末再去吧!”
前一天錢旦請客,甘法斯帶路,他們四個中國人和四個蘇丹人去了家本地餐廳飽餐了一頓,“MeatandRice”是燉爛的一大塊羊肉,配上米飯,幾個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小軍說:“聽他們說這邊的象牙很便宜,黑木和鴕鳥蛋很好,有空可以一起去看看。”
“你可小心一點兒,買象牙帶回去會被海關抓的,抓的時候涉案金額可不是按你在這邊買的金額算,按國內市場的價格算,一不小心就巨額走私,讓你坐幾年牢。”
“國內有象牙的市場價格嗎?我又不想買一根牙,就給女朋友買個鐲子,給爹媽買兩雙筷子,查到了應該也夠不上坐牢。”
“得了吧,沒有買賣就沒有殺戮,你可憐可憐大象吧,去買點黑木的工藝品倒可以。”
“沒有買賣就沒有砍伐,你買黑木就可以了?”
幾個人大聲說笑著,令寂寞馬路變得熱鬧。
錢旦沒有做聲,心裏想:雖然腳下路坑坑窪窪,一步一腳灰,但是抬頭望天空多純淨啊!況且與白天的酷熱相比,夜色又是多麽溫柔!不知道多住幾天之後這位兄弟會否習慣?他應該是剛剛從大學畢業?錢旦畢業後的第一年一直出差在湖南西部的一些縣、鄉、鎮,為當地農村信用社換裝新的儲蓄電腦係統。回想起來,他一點不覺得是蹉跎歲月,一年時間既培養了他的耐心、細致,又讓他養成了簡單、直接、快速解決問題的習慣,更重要是讓他看到了、理解了書本上所見不到的社會。
“Aninhast!”
曹鬆一拍大腿:“對,我們也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們的進度!趕來趕去的太粗魯了,回去找些報紙,明天把窗戶全糊上,機房沒人時把門給鎖好。”
翌日,錢旦下午才去機房,遠遠看見曹鬆站在窗前發呆,他見到錢旦後往窗戶上一指:“好爽,戛納電影節蘇菲·瑪索裙子滑落,露點走光。”
原來,他們用不知道誰在香港機場買的八卦報紙把窗戶給糊上了,小憩中的曹鬆正在看糊在窗戶上的八卦新聞。
錢旦在電腦包裏翻,找出鋼筆,把照片上蘇菲·瑪索的身體塗黑了,隻留下漂亮的臉。
曹鬆不解:“旦哥,您這幹嘛呢?”
“小心駛得萬年船,阿拉伯人的地盤上,蘇菲·瑪索也不能恃靚行凶,給她披件黑袍。”
曹鬆說:“旦哥,你真細心。我們就糊這幾天,裝完硬件就扯掉。”
又一天,Y公司也用報紙把窗戶糊上了,用的也是香港機場來的八卦報紙,報紙上有個塗黑了一半的詹妮弗·安妮斯頓。
偉華和Y公司齊頭並進,硬件安裝都完工了,客戶仍然沒有解決好機房的供電問題,兩家都停工了。
他們每天在辦公室呆到晚上十一、二點。中東北非首席專家曹鬆或者是守在電話前向研發專家以及其他做過項目的同事請教,或者是坐在角落裏繼續潛心研究前人寫下的案例、專題,或者是拉著小軍、小偉一起學習、討論。
錢旦逼著他必須帶上本地員工,每天下午要給四個蘇丹本地員工至少培訓一個小時。
過了幾天,曹鬆來找錢旦:“旦哥,您說我們是不是再多申請兩個研發專家來現場支持啊?”
錢旦有些奇怪,問:“為什麽?”
曹鬆回答:“保險啊!萬一我們搞不掂呢?”
錢旦又問:“那必須搞掂啊!怎麽好好的就沒信心了?”
“也不是沒信心,不過產品銷售的兄弟建議多抓兩個人過來,怕萬一搞不掂。”
錢旦一進偉華公司就被前輩教導:“如果你壓力大到睡不著,那麽你一定要讓每個有幹係的人都睡不著”、“要學會放火,放了火之後再帶著大家去救火”。公司的市場擴展一直很快,技術服務部的壓力一直很大,一個“不會推動問題”的工程師往往比一個“技術水平差”的工程師更不受待見。但錢旦想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一線服務工程師的價值到底在哪裏?即使是後台支撐能力強大,能像玩電子遊戲一樣滅掉薩達姆的美軍,其先頭部隊也不是隻會呼喚炮火,他們有能力呼喚炮火精確打擊,也有能力自己動手處理當務之急。
相處了不長的一段時間,錢旦已經從心裏信任和喜歡曹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就這麽一個傳統產品的傳統項目,要申請研發專家來?那你來這裏是幹嘛的?我在這裏是幹嘛的?通過這個項目把你自己的品牌樹立起來吧!”
他們欣賞到了一場經典的沙塵暴。
那天錢旦一直在機房裏,沒有留意外麵風雲變幻。準備回公司前去了趟洗手間,透過走廊窗戶瞟到外麵一片紅色,頭昏腦脹的他想這是為了防止太陽光照射進來貼上膜了?蘇丹人居然也怕曬,還貼了層紅色的膜。
下到一樓門廳一看,整個世界籠罩在紅色的沙塵。那沙塵暴倒不是隨著狂風張牙舞爪的來,而是悄無聲息的遮天敝日,包裹著世間萬物。他們站在門廳裏想等到沙塵過去再走,卻看見兩個客戶主管站在外麵空坪中間談笑風生。錢旦和曹鬆對望一眼,堆出笑容走向那兩個客戶,小軍和小偉跟在了後麵。
他們一起沐浴在沙塵裏,呼吸著來自撒哈拉的味道,和客戶談笑風生。錢旦心裏暗自嘀咕今天晚上可別再停水了。
他們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同事們正在傳看一組照片。沙塵暴一來,老鍾就抓起相機跑上了辦公室樓頂,抓拍到了這場沙塵暴的全部過程。就見一堵沙牆從遠方緩緩移來,沙牆不夠高,在它之上能夠清楚地看見藍藍的天空白雲飄,還有一隻鷹在盤旋,強烈的色彩對比帶來了另類的美麗感覺,沙牆越來越近,直到鏡頭裏剩下一片橘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