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前浪倒在沙灘上
埃及人的工作日是每個周日到周四,周五和周六是每星期的雙休日。
周日,一上班地區部技術服務的領導老韓就把錢旦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老韓開門見山:“老謝在海外幹了幾年,準備幹完今年回國了。軟件服務現在壓力很大,大家也不滿意,我們換個馬,由你接替老謝,負責地區部軟件產品服務部的工作。你倆以前算是1+1,今後你拳打腳踢一竿子到底,把它搞掂。”
錢旦意外,他知道把他調動到中東北非來多少有麵向未來的新舊接替之意,但沒有想到會這麽快。他整天和老謝在一起,也沒聽說他想幹完今年就回國?
聽完老韓的交待,錢旦正要拉開門出去,老韓又叫住了他:“還有件事你今後注意,老謝那套和分包商自由戀愛,確定了合作關係再去找采購部蓋章、批準結婚的搞法是雙刃劍,公司不允許。今後PR(采購需求)和PO(采購訂單)必須分開,你們是資源使用部門,隻能提PR給采購部,由采購部來選擇分包商並下PO,分包商必須先拿到PO再進場。”
錢旦想也沒想就說:“采購部不著急啊,我們不去直接找分包商,等采購部?項目都開工了PO還下不來。”
老韓提高了音調:“別人搞不掂你叫啊,你可以去推動、去投訴!別人拉不出屎來你去幫著拉?你可以做的是去找‘開塞露’捅他!我告訴你,老謝被人舉報了,說他收了分包商的禮,是拿了人的手短才那麽積極的頂在前端。”
“誰舉報老謝了?”
“這你需要知道嗎?又沒冤枉他。采購是最容易滋生腐敗的環節,拜托你們職業化一點,別給我添亂好不好?”
錢旦急了:“韓總,我來了之後分包商主要是我在接口,和分包商自由戀愛,采購部隻管發結婚證也是我說的。”
老韓望了一眼錢旦,似乎有些驚訝:“你們哥倆還講起義氣來了?爭著背鍋?我不管是你們誰起頭的,反正現在越搞越亂,必須整治了。我馬上有個會要開,沒時間和你扯了,趕緊忙你該忙的去!”
相處短短兩個多月,錢旦很喜歡老謝,覺得他是個實在、忠厚的好兄弟。錢旦也佩服老謝,老謝進公司後先在研發部門幹了一年,2001年轉到技術服務部來到了中東北非拓荒,錢旦覺得他的技術功底、語言能力和曆練都要高自己一籌。更重要的,套用曾子健的說法,錢旦覺得老謝和自己是尿得到一個壺裏去的人。
錢旦曾經開玩笑說老謝形跡太可疑,因為他偶爾會說起自己在阿聯酋、阿爾及利亞、乍得、岡比亞等國家做項目的經曆。錢旦總是笑說:“我查來查去,這些國家都沒有看到2004年以前的存量設備啊?你真的去做過項目?你反正是做了幾年孤家寡人,是不是虛報出差,去旅遊兼騙補助啊?”
其實錢旦清楚原因,老謝初來中東北非時偉華公司在海外完全沒有品牌,他們要麽是在開試驗局,開完試驗局後客戶依舊不信任偉華,一切就沒有了下文;要麽是好不容易低價塞進去一點設備,沒多久就被客戶棄若敝屣了。老謝他們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真正的內心強大。
錢旦回過神來,他想老謝的“下課”說突然,倒也有跡可循。老謝的“下課”既是為最近一、兩年軟件產品的項目交付在中東北非遇到的各種不順利、各種投訴埋單,又是因為被人舉報收了分包商的禮。
錢旦覺得老謝有些冤,連公司總部都沒有料到這兩年海外市場的高歌猛進,整個公司的技術服務體係對海外的支持都沒有跟上,人力資源緊缺,為了搶占市場而簽下的“爛合同”又給負責交付的技術服務部門挖了個大坑,不管誰來填平這個大坑都需要時間。老謝偏又宅心仁厚,背了不少鍋。
至於合作采購中的不規範,錢旦自問是為了打好當下的關鍵幾仗,漂亮地交付好幾個重大項目,盡快將業務帶上正規,在內外部均把自己團隊的品牌樹立起來,他更不相信忠厚、實在的老謝會在中間謀取私利。
晚飯後錢旦沒有見到老謝,他獨自在辦公室加班。沒想到一收郵件就收到了老韓的群發郵件,老韓迫不及待地親自宣布從即日起由錢旦接替老謝,負責地區部軟件產品服務部的工作。
錢旦想老韓應該是下午和老謝溝通過了,他害怕自己見到老謝會尷尬,磨蹭到十一點才回宿舍。推開門老謝正好從沙發上站起來,他一見錢旦就說:“一個壞消息,同時又是一個好消息,剛才約旦代表處打電話給我,不肯按計劃放謝裏夫回來,說要再留他一個月。”
“好啊!”錢旦心裏明亮了一些。謝裏夫是地區部軟件服務團隊的第一批埃及本地員工之一,年紀不老,樣子像個學究,他加入偉華前在阿爾卡特工作了幾年,基礎較好,參加完老謝組織的本地員工培訓就去了約旦出差支持項目,原來計劃這一周要返回埃及。
雖然錢旦和老謝煩惱的是代表處在既定計劃的最後一刻突然說不能按時釋放人力資源,打亂他們的整體計劃,但是這次代表處要扣下的是他們的埃及兄弟,說明終於有人認可他們的本地員工了,當然更算是一個好消息。
老謝又一屁股坐下:“林漢快要從沙特出來了,我們可以把他放在地區部做專職項目經理,這樣地區部又多一個中方骨幹;另外,公司又承諾在今年的新員工裏選兩個最強的給我們。”
錢旦開心地說:“我就琢磨總部機關就像大腦,代表處像手腳,地區部就是腰、胳膊、大腿,過去我們腰上沒肉、胳膊和腿沒勁,組織能力是從大腦就直接到手腳,跑也跑不快,抓也抓不穩,現在總算是開始有點肌肉了。”
他倆又是一人一個沙發,聊起了他們的項目和人,偶爾停下來指著電視上“FashionTV”的美女評論幾句,自始至終沒有去提他們該如何交接,錢旦心裏已經認為不需要多提,兩個人自有默契。
終於,老謝站起來準備回房間睡覺。錢旦忍不住問:“你被誰給舉報了?你收啥東西了?”
老謝苦笑著說:“我哪裏知道被誰舉報了?TMD,當時是廣州的一個分包商過來考察,他們老板是從我們公司離職後出去創業的,我在國內時就認識,一起在‘Friday’s’吃了個飯,吃完還是我搶先埋的單。他送了一個MP4,拷滿了電影、美劇的MP4。”
錢旦又問:“你把我們這段時間合作采購不規範的鍋全背了?我們不過是打些擦邊球,怎麽這麽快就被捅到老韓那裏去了?”
老謝說:“你小心點,老韓又不糊塗,他心裏是相信我們、支持我們的。不過,聽說公司現在的業務發展太猛了,合作分包的業務量上得太快了,海外全亂套了,確實有些人在中間搞貓膩,我這是收了一個MP4,聽說那些生活條件好,分包商搶著去的好國家,收‘奧迪’的人都有。驚動公司高層了,老板震怒,要求整治。”
“和分包商自由戀愛,采購部隻管發結婚證是我的比喻,你怎麽連這個也搶注?背鍋背上癮了?”
“公司來審計,發現我們在蘇丹要的那兩人,采購部還沒來得及下PO了,人就先斬後奏到現場了。授權不授責,你要有問題我反正也逃不掉,也得負連帶責任受罰,還不如我倆中保住一個人清清爽爽地幹活。現在正在風頭上,你千萬小心。”
錢旦說:“什麽先斬後奏?我一找到人就通知采購部走流程了。好吧,不扯了,你收的MP4呢?藏啥好片子了?也不拿出來給我們看看?”
“我送給去乍得的小強了,想著讓兄弟們在追雞爬樹之外多點事情做。”
曹鬆在蘇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為了猛藥整治在合作分包中產生的腐敗,公司要求在既有的PO到期之後一律不允許再租賃分包商的工程師,隻能以工程分包的形式合作,並且,要求海外各區域一律停止與管理層有前偉華員工的關聯公司繼續合作。小偉和小軍的租賃PO當初下得匆忙,租賃的時間不長,即將到期,突然發現不能續約了,而且他們是關聯公司的人,兩條紅線都被踩中,眼看著就要被一刀切,送回國了。
曹鬆打電話給錢旦:“旦哥,客戶現在很認可小軍小偉,我們馬上有個大版本升級,他倆非常熟悉客戶設備情況,不能走啊。”
錢旦也鬱悶著:“昨天剛和公司開過會,誰反對清理租賃人員、反對清理關聯公司誰就會被斬立決。”
“這不是一人生病全家吃藥,還吃一樣的藥嗎?”
“唉!你我問心無愧不等於天下無賊,在公司看來現在是發生了大麵積的製度性腐敗,必須從製度上一刀切去解決問題。”
錢旦安慰到:“別想不通了,我們在公司存在的價值就是在‘If’下求解,沒辦法每次都講條件,還是好好想想‘If’必須立即清理租賃人員、清理關聯公司,‘Then’該怎麽做?”
“這倆兄弟一點不比偉華自己的員工差,我們怎麽求解?公司一時也補不了人給我們,他倆走了,我分成三頭六臂也搞不掂啊!”
錢旦腦子裏靈光一閃,問:“他倆都有工作簽吧?”
曹鬆回答:“有,都是合法合規的在蘇丹打工,怎麽了?”
錢旦想到了一個辦法,說:“我也覺得他倆一點不比偉華自己的員工差,那我們就把他們招進來,變成偉華員工!”
曹鬆疑惑地說:“怎麽招?等他們入職再調到蘇丹來,得多久啊?而且,這兩哥們兒都是大專畢業,通不過公司HR。”
錢旦說:“這樣,我們不通過公司總部招聘,你和代表處交流下,低調點,先讓代表處直接當本地員工招進來,招聘本地員工應該在代表處內部就可以閉環,不用公司和地區部審批。”
“當本地員工招聘進來?旦哥,您這腦洞有點大啊!”
“大啥啊?活人不能被尿憋死,誰說本地員工一定要是蘇丹人?海外招留學生那不也是招中國人嗎?他倆不是有工作簽,合法合規打工的嗎?”
“您確定真的能行?”
“你咋這麽磨嘰?不試怎麽知道行不行?這樣,你去和代表處領導溝通,我和他倆公司領導溝通,他們是關聯公司,反正也做不了海外業務了,應該有釋放人員的壓力。”
曹鬆小心地推開老鍾辦公室的門,小心地說:“鍾總,有個事找您。”
老鍾正對著電腦忙著,頭也不抬:“說!”
“鍾總,上次開會講過合作方清理的事情,您看,小偉和小軍真的很優秀,我們能不能把他們當本地員工給招進來?代表處招本地員工,您同意就行了吧?他倆走了,我這邊真撐不住了。”
老鍾似乎在聽,似乎不在聽,兩隻手在鍵盤上忙著。
曹鬆訕訕地說:“鍾總,實在是沒辦法了,沒那麽快找到人來替他們,客戶也非常認可他們,這麽做不違規吧?”
老鍾仍然盯著他的電腦,但兩隻手停了下來:“小偉和小軍這兩個人我都知道,確實不錯,能吃苦,愛學習。這樣,曹鬆,我的腳在哪裏?”
曹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您的腳?在桌子下麵啊?鍾總,您看,,,”
老鍾抬起了頭,望了一眼神情茫然的曹鬆:“我給你講個故事,我在成都做客戶經理的時候,有個特別正統的客戶,技術專家出身的,從來不出去吃喝,下班就回家。那一年在網上看了‘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受刺激了,覺得以前的日子白過了,有天下班突然問我成都有沒有什麽好玩的?我就準備帶他去找個夜總會玩玩。結果有個新來的客戶經理,跟在屁股後麵不停地問,‘張總結婚了吧?張總孩子多大了?平時夫人放你出去耍的不?’”
曹鬆更加茫然:“鍾總?”
老鍾往椅背上一靠:“你想幹啥就按你的想法去幹,你把他倆的麵試材料交上來看我簽不簽字?我的腳‘Uhetable’嘛,如果你非要把這事放到桌麵上來討論,非要問‘領導,我帶你去泡妞,夫人有沒有意見?’那我隻能一本正經的答複,‘不行!’”
曹鬆恍然大悟,笑得嘴都合不攏來:“哎呀,明白了,領導,謝您嘞!”
他轉身走到門口,拉開門,又扭過頭來:“領導,我和他倆商量下,讓他倆取個阿拉伯名字,一看就是本地員工名字的那種!”
艾哈邁德·偉和穆罕默德·軍就這樣成為了偉華公司蘇丹代表處的本地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