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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友與敵

  1月9日,新年,埃及人民放假一天。


  回到開羅的錢旦請地區部軟件服務的幾個兄弟在那家叫“金庫”的湘菜館吃“散夥飯”。


  偉華在中東北非的生意越做越大,公司決定在新的一年將中東北非地區部一分為三,分別是總部設在埃及的北非地區部、總部設在阿聯酋的中東地區部、總部設在阿爾及利亞的西北非地區部。


  錢旦在地區部的幾個人也要被一分為三,大家各奔東西,去向不同的未來。


  錢旦和林漢會留在開羅,隻負責埃及、蘇丹、伊拉克、利比亞、也門、敘利亞、約旦等幾個國家的業務了。


  有幾個被安排去中東、西北非的兄弟訂了第二天的機票離開,錢旦咬咬牙點了兩瓶茅台酒,他衷心感謝兄弟們又在一起奮鬥了一年,地區部剛剛通報表彰了一批交付項目,其中軟件的項目不少,他們的組織績效也在各個部門間名列前茅。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他們並沒有太多離愁別緒,而是熱烈討論著公司將在2月1日生效的新的“海外補助管理製度”。新製度很複雜,又是離家補助,又是艱苦補助,還增加了夥食補助,算來算去,每個人每個月可以比以前多拿幾千塊錢。


  新年之後,中國新年到了。


  應錢旦、林漢的盛情邀請,老謝在春節前搬進了王海濤之前的房間,山不轉水轉,他們三人在兩年之後再次成為舍友。


  老謝和林漢都回國過年去了,春節留下錢旦獨守空閨。


  蘇琳也留在開羅過年,她的男朋友過來了。


  她的男朋友是個戰爭曆史迷,對埃及最感興趣的除了金字塔就是蒙哥馬利與隆美爾一決雌雄的戰場阿拉曼。大年初二恰好是星期五,他讓蘇琳帶著去北部的亞曆山大、阿拉曼一線遊覽。蘇琳居然邀錢旦同行,錢旦居然欣然接受了邀請。


  到了出發的前一天晚上,錢旦越想越覺得有些怪,他發了條短信給蘇琳:“我跟你倆去阿拉曼,是不是很怪?”


  蘇琳回了條短信:“好像是哦!”


  “我這兩天吃東西吃雜了,肚子不舒服,不去了。”


  “ok”


  於是,星期五錢旦繼續獨守空閨。


  他起床後給秦辛打了個電話,然後坐在房間裏打上網,看“新浪”、“天涯”、“文學城”、“倍可親”上的春節。


  2008年一開頭,極其罕見的冰凍雪災襲擊著中國南方,很多回家的人被堵在了回家的路上。有人故作深沉地評論說之所以有擁擠不堪的“春運”,是因為城市太冷漠,沒有給外來工們真正意義上的家。


  錢旦不以為然,他以為“春運”是因為中國人的傳統裏始終在溫馨小家的後麵有一個長久互相守望的大家庭。即使在他鄉有多麽奢華的窩,到了這個時節仍然會有錢沒錢回家過年,雪災冰凍回家過年。


  終於肚子餓了,錢旦決定去“granda”以一片奶酪蛋糕、一份金槍魚沙拉、一杯美式咖啡為午餐,那是他偶爾在周末獨自享受


  unch的老地方。


  他出了門,穿過迪格拉廣場,沿著鐵路旁的馬路朝著“sta”的方向走。一輛黑色的寶馬x5迎麵駛來,他隔著老遠就注意到了這輛在開羅並不多見的豪車,不自覺地盯著它看。車駛近後減慢了速度,停在了前方的路邊。


  車窗被放了下來,曾子健探頭問候:“新年好!”


  錢旦回到:“新年好!換豪車了,土豪!”


  曾子健淡然地說:“剛換,去年生意還不錯,我們家領導獎勵我的!”


  詩詩坐在副駕駛位上,燦爛地笑著,揮了揮手,卻沒有說話。


  曾子健問:“你一個人往哪裏走?”


  錢旦說:“去‘sta’吃點東西,你們兒子呢?”


  曾子健說:“她爸媽在家裏看著,我倆去‘grandll’買點東西。”


  詩詩開了口:“寶寶在家鬧得很,沒叫你來家裏吃飯了。”


  錢旦說:“我也想你們忙得很,沒找你們。”


  “我們走了,拜拜!”


  “拜拜!”


  自從曾子健離開公司,詩詩做了媽媽之後,忙忙碌碌的錢旦和他倆聯絡少了。


  偶爾遇見,詩詩撞見舊友總會在刹那間綻放出燦爛笑容,話卻變得少了。錢旦覺著自己和他倆之間似乎生出了隔閡,卻又講不出所以然?


  3月,路文濤調回埃及,和老謝、錢旦在開羅重逢。


  盡管過去的中東北非地區部變成了北非地區部,但那棟朗訊的舊樓仍然顯得擁擠了。他們的辦公室從迪格拉廣場邊上搬去了離熱鬧9街不遠的11街。


  那天晚上錢旦加完班下樓正好遇見老謝,他建議:“我們去喝點東西,抽抽水煙吧,帶你去個新地方,55號。”


  “55號”是9街上一家阿拉伯式的bar,可以抽水煙、喝果汁、吃冰淇淋,還有大屏幕放足球賽。他們打了電話叫路文濤,兩個人在“55號”坐了二十分鍾,路文濤才渾身是汗地跑了過來。


  他往桌子上一趴,哀歎道:“累死我了,要跑到吐了!”


  老謝憨笑著說:“來杯芒果汁?叫你來,你也不用跑著來見我們嘛!”


  路文濤說:“芒果汁加個冰淇淋!誰說我是跑著來見你們兩個土人?我是剛跑了十分鍾就接到你們的電話,一路跑過來才跑夠半小時,總算完成了今天的鍛煉計劃,累死了!”


  錢旦取笑他:“跑半小時沒用,減不了肥,至少要連續運動四十分鍾才能夠燃燒脂肪。”


  路文濤不屑地說:“誰說我是減肥?你們兩個爛身材都不減肥我減什麽肥?我這是為了提升精子質量!”


  路文濤的老婆很快就要過來,兩口子下了決心在開羅衝刺造人。


  錢旦繼續取笑他:“你這整個是人生悖論,你年輕、精子質量好的時候幹嘛去了?那時候就擔心這次不會懷孕吧?這次不會鬧出人命吧?現在老了,又天天擔心是不是精子質量下降了?何必來著?何苦來著?”


  5月12日,開羅陽光明媚,雲淡風輕。


  錢旦早上一到公司就坐在會議室裏參加一個電話會議,眼看過著了十二點會議還沒有結束的跡象,他覺得頭暈腦脹,悄悄溜出會議室在辦公室裏兜圈。


  路文濤正襟危坐在他的座位上,錢旦悄悄走到他身後,猛地在他肩膀上一拍:“還不去食堂?吃飯不準時,工作肯定有問題,說明一個上午沒動腦筋,消耗不夠,不覺得餓。”


  路文濤頭也不回地說:“四川地震了,死人了。”


  錢旦湊了過去,看著他電腦上的新浪新聞:“死了幾十個人?幾級地震啊?”


  路文濤合上電腦:“走,吃飯!”


  “我會還沒開完了。”


  錢旦的會議開完了一個,又接著一個,直到晚上九點多才回到宿舍。


  林漢和已經調回開羅的小雨仍在辦公室“加班”未歸,老謝沉默地獨坐在沙發上對著電視機。


  錢旦瞟一眼,是中央四台,他說:“四川地震的新聞?幾級地震?”


  “七點八級!”


  “這麽大?”


  錢旦趕緊坐了下來,和老謝一起盯著電視:“你家裏沒事吧?”


  老謝說:“成都還好,我家裏沒事,震中在汶川。”


  錢旦想起了開羅還有一個熟悉的成都人,他撥通了蘇琳的電話。


  蘇琳的消息更加靈通,她告訴錢旦這次地震造成的災難很不容樂觀,她說:“我家裏還好,我媽有點嚇著了,我男朋友今天兩邊家裏跑,累壞了。”


  第二天,大家時刻關注著網上來的消息,到13日晚上統計的死亡人數已經超過了一萬二。


  錢旦和兩個舍友每晚回到宿舍都會打開電視機,不再看“fashiontv”,而是守著國內來的報道,沉默無言,各自默默擦著自己的眼淚。


  秦辛在深圳,從帳篷到女性衛生用品都買了找途徑往四川寄。她和錢旦商量要捐款,要報名資助孤兒。


  錢旦馬不停蹄去了蘇旦、敘利亞和伊拉克出差。


  蘇丹代表處的變化很大,食堂變得窗明幾淨,不再有蒼蠅橫飛,連續幾十天隻吃一道土豆燒牛肉的日子一去不複返,大家吃得到魔芋豆腐,喝得到王老吉。


  晚上回宿舍竟然沒有停水,洗澡洗得從容,還可以和幾個同事坐在客廳沙發上看鳳凰衛視。房間裏麵網絡速度也比以前快。


  比其它代表處更勝一籌的是公司出錢請了清潔公司,員工可以享受免費的洗衣服務。辦公室門口還擺了台自動擦鞋機。


  曹鬆將在年底調回北京,和去年春節相親時一見鍾情那姑娘結婚;小軍將接替他負責軟件服務團隊的工作;甘法斯等幾個本地骨幹越來越強,一切井井有條。


  錢旦住的宿舍在陳永生宿舍隔壁。是夜,兩個人坐在陳永生的房間裏,錢旦關切地問:“你長胖些了,不過臉色不好?”


  陳永生嗬嗬一樂:“虛胖,最近這段時間不知道怎麽搞的,容易累。”


  “你們把y公司趕走了,現在應該壓力小些了吧?”


  陳永生找出兩個一次性紙杯,又從牆角拎出個塑料油壺放在桌子上:“椰棗釀的酒,喀土穆的生活越來越好了。”


  他滿上兩杯酒:“終於把他們打跑了!我跟領導申請換個地方,想去歐洲見識見識,領導還沒同意了。我還記得剛到中東北非的時候去見客戶,客戶瞧不起我們,放話說偉華的人一律不見。”


  “然後呢?”


  “然後我每天在地下停車場等客戶下班,他再晚總要回家,第一次沒理我,第二次說了句hello,第三次還是hello,第四次終於和我聊了三分鍾,然後讓我和秘書約時間,去他辦公室聊。”


  “你怎麽聊那三分鍾的?”


  “那肯定不能聊偉華的產絡有什麽痛點唄!今非昔比,現在我們在這個區域總算是有一點江湖地位,算主流玩家了!我該去挑戰歐洲、美國了。”


  錢旦感慨到:“不容易啊!你是天天守停車場,我剛來的時候聽曾子健說他當時為了和客戶高層建立聯結是天天守在客戶茶水間的飲水機旁邊。”


  “曾子健?不要提他,野心太大、**太強、心機太深。”


  “你咋會不爽曾子健呢?他都離職一年多了。”


  陳永生幹了杯裏的酒,又滿上一杯:“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吧?”


  “什麽事情?”


  “曾子健就是我們地區部這兩年最大的內鬼,太陰了,還好被老鍾試出來了,,,”


  陳永生趁著酒意侃侃而談,錢旦隻覺得房間裏越來越安靜,陳永生講的一字一句越來越重,紮進他的心裏。


  這三年來他對曾子健的擔憂、懷疑、重又信任在這一刻被陳永生的話串了起來,得到了最後的答案。


  他恨曾子健對公司的背叛嗎?似乎自己並沒有那樣的強烈情感?

  隻是,自己、此刻坐在對麵的陳永生、被騙過來出差結果紮根蘇丹三年的曹鬆、屢敗屢戰的老謝、曾經一天到晚“傻逼”個不停的路文濤、莫名其妙下課的老韓,等等等等,身邊每個人傾注了太多心血在這個戰場上,大家痛並快樂著,渴望所付出的一切有回報,曾子健卻把大家的彼此信任,以及並肩追求、共同珍惜的一切棄若敝履。


  錢旦終於看見自己心裏最欣賞、最親近的那個朋友走至十字路口,決絕地分道揚鑣,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再麵對曾子健?憤怒地質問、責罵?他並不情願。繼續裝糊塗?他沒有辦法做到。


  盛酒的油壺見了底,變得沉默的錢旦離開得時候走到門外又轉了回來:“我上次回去體檢檢出高血脂、脂肪肝了,你體檢沒問題吧?”


  陳永生答道:“我有兩年沒體檢了,懶得去醫院。”


  那一天曾子健和他的新朋友小阿裏在深圳。


  白天他們去觀瀾湖打了高爾夫,晚上推杯換盞、春風得意。


  小阿裏的信仰裏不能飲酒,曾子健給他滿上了一杯啤酒,狡黠地說:“esi(百事可樂)!“


  小阿裏會意地一笑,舉起了杯子:“esi,幹杯!”


  兩個人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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