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納妾

  自那天心思被之嵐勘破,李紹文這些天總覺得無法麵對她,最怕看見她淡然無謂的表情和看透一切的眼睛。


  好在他一直忙於籌備親事正好借故避而不見。


  李家請了媒人到季四娘那裏詳談,算清“恩養”費用,收回了嫣影的賣身契,看著媒人轉到他手上的書契,把這東西拿到嫣影麵前。


  嫣影萬想不到李紹文如此雷厲風行,更想不到他把賣身契遞到她麵前,任自己處置。


  “你自由了。”他笑道。


  這一刻嫣影流下了淚水,她接過那張薄薄的紙,凝視著上麵她的名字和畫押的朱紅指印,她狠狠地把這張薄紙撕了又撕,直到變成紛紛揚揚雪花般的碎片為止。


  縱然四娘對她再好,隻要有這張賣身契存在,就是她人生的桎梏,是她追求美好新生活的絆腳石,就算她嫁進李家,也是她背負的原始罪孽,隻能令她永遠低人一等抬不起頭,她帶著感激凝望著眼前這個別有風神致韻的偉岸男子。


  “耐心等兩天就好,到時候會有花轎來接你。”李紹文把手斜斜插在褲袋裏,笑著對淚眼盈睫的嫣影道。


  嫣影什麽也說不出來,拿出帕子輕輕地揩了揩眼角,喜悅、感激、感動,匯成那一行晶瑩的淚珠,她主動把軟糯的紅唇貼了上來,李紹文就勢摟住了她,不安分的手探向她胸前的一對飽滿軟和……


  嫣影朝思暮想的那天終於到來了。


  一大早就有丫鬟婆子給她梳妝,可直等到臨近傍晚才有一頂小花轎在門前侯著新娘子出門。


  蒙著蓋頭的嫣影,有全福女客扶她上了花轎。


  有人在一旁挑轎簾。嫣影弓著身子彎下腰坐進轎子裏。


  她感受到花轎被人抬了起來,四人小轎晃晃悠悠。幸虧她今天忍著沒吃東西,不然恐怕腸胃要難受得翻江倒海。


  好在永安裏與李府不遠,這頂小轎趁著天色暗從側門抬了進來。嫣影聽著“吱呀”的門聲,眼裏都是前路茫茫的驚疑和即將見到李紹文的期盼。


  她的轎子落在前院。下了轎,由全福女客牽出來,引著她跨過火盆,交到一旁等待的李紹文手中。


  新人迎進門,李老爺和夫人都分坐廳屋,之嵐坐在右側方觀禮,她望向穿著一身錦衣的李紹文,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婚禮。她印象中的李紹文簡直和眼前的這個男人對不上,直覺得恍如隔世。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若無其事在這裏觀禮。


  她瞟眼看見椅子上的靜如和紹


  武,靜如似笑非笑的眼光正掃過來,似對她說“你也有今天?”知道她對自己心有芥蒂,之嵐收回目光,若非玉春那邊遲遲沒有傳來消息,她何苦在這裏受這種羞辱。


  嫣影是妾室,她不必等儀式結束後再揭開蓋頭,李紹文直接用“如意杆”挑開她的蓋頭,接下來直接就是敬茶。


  萬心巧又一次接過媳婦茶,她有意無意瞥了一眼之嵐,麵無表情嘬了一口。李老爺接過茶樂道:“好好好!”笑模笑樣地喝了。兒子能早日開枝散葉,才是最緊要的,紹文之嵐夫妻關係如此劍拔弩張,已經鬧到分房而眠,如斯何時才能抱上孫子?如今有新人進府,他滿意又高興。


  嫣影敬完老爺夫人,下人們把托盤撤下去,重新換了一副,上麵隻有一杯茶。


  有人引她給之嵐敬茶。


  嫣影如常去端杯子,她的指尖一碰觸到這隻茶杯,忙輕輕縮了一縮。不好!這麽燙,如何拿的住!

  她的腦筋飛快得轉著,起先一愣,立即明白有人算計她。難道是……大少奶奶給她的下馬威?她不由想到周靜如對她說的話,難道真的是眼前這位人淡如菊,看起來與世無爭的大少奶奶所為?她有點愣怔。


  “請新姨娘給大少奶奶敬茶。”下人提醒道。這杯茶依然是個燙手山芋,嫣影想了想,從衣服兜裏抽出了隨身戴著的手帕。


  她一手用如蔥的手指尖頂著,一手用手帕托了杯子,舉到之嵐麵前,笑道:“姐姐請喝茶,我怕這杯身有水,別髒汙了姐姐的衣衫。”


  之嵐一直認真注視著她的動作,看她伸手拿時縮了一下,又用手帕托著必有異樣,聰慧的她索性連手帕一起接過。


  杯身居然如此燙,之嵐心中立時清明,果然有人動手了,她如果不小心就有可能陷入彀中,好在她心細如發安然無恙。


  之嵐沾了沾唇,隻做個樣子,依然把杯子放回托盤裏,把帕子還給嫣影,客氣地笑道:“妹妹有心了,謝謝妹妹。”


  李紹文聽著之嵐如常的口吻,不悲不喜的表情,幾分儀式化地淡笑掛在臉頰上。他有點懷念當時和她的那場盛大婚禮,與今日心情不同,若說今日之納妾還帶些賭氣和怨氣。當初真是發自內心歡欣雀悅,那時挽著的之嵐還有心,不會像現在這樣戴著厚厚的麵具與他做戲。對!就是做戲,李紹文覺得真他媽的虛偽和諷刺。


  敬茶禮畢,吃罷簡單的酒宴,接下來是新人的真正重頭戲——送入洞房。


  晚上煙翠給之嵐打來水洗臉

  ,兩個人聊起敬茶的事。


  “你覺得今天的事是誰做下的?無論是我或喬姑娘,都是算計的對象,對方想一箭雙雕,真是個好計策!”


  “怎麽個一箭雙雕?”煙翠不解。


  “你想不明白?這杯茶這麽燙,如果喬姑娘一個失手,會有人說她不懂規矩禮數不周怠慢正妻;如果我錯手摔了杯子,那麽必然傳我善妒,給新進門的姨娘臉子看。無論我還是她,都錯不得。好在她機靈,拿帕子托住了。我想,這種事既然起了頭,我們怕是再不得安生了。”之嵐歎道。


  “小姐您放寬心,我們多小心就是。”煙翠勸道,等之嵐淨了手臉,端起盆子給她倒水去。


  “你說得是。也罷,想也無用,到時候再見招拆招吧。”之嵐對鏡搽著雪花膏說道。


  煙翠打開門,猛一抬頭,冷不防有人站在門前,她大感意外,道:“姑爺您……”


  李紹文沒有回答她直接進了房間。


  “你怎麽來了?”漫說煙翠,之嵐亦頗為意外,他此時該在新房才對。


  “……來看看你。”李紹文斜倚在門旁,沉著嗓子道。


  “我很好。”之嵐轉過頭去看他,“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我們之間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李紹文聽了,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惱,良久無語,最後幽幽歎道。


  “時候不早了,你該去陪她,別讓她等急了。”之嵐預備睡覺,自顧自低頭收拾著東西,“我也該睡了,你去吧。”


  沒有聽到回音,窗簾被一陣穿堂風掀起一角。之嵐抬眼看,李紹文早已離開,房門洞開,門外黑漆漆一片。


  那天過後李紹文再沒有來過之嵐的房裏。


  之嵐每日大約隻在用餐時見過他,有時嫣影嬌嗔地給他夾菜,李紹文安然受了,不多言語。


  之嵐眼瞅著嫣影對環境的適應從生澀到習慣,聽著人們議論大少爺如何心疼寵愛新姨娘,對大少奶奶也沒有如此這般……


  煙翠送茶時,正巧聽丫鬟們聚在一起聊天。


  丫鬟雙玲道:“昨天上了盞銀耳蓮子湯,稍稍晚了些,就被新姨奶奶打發出來重做,隻道天冷涼得快,大少爺不能吃冷食,再做錯讓福管家扣我的月例,真是氣死人了。”


  “你還是慣常伺候大少爺的老人了,怎麽不知大少爺一向不在意這些的。”


  “可不是!”雙玲道,“世道變了,奈何

  上頭有尊惹不起的大佛。”


  “還是當初大少奶奶對我們好。”有人感歎一聲。


  “好有什麽用?這種宅門院子裏,抓不住男人的心,等於白白消耗青春,結果一無所有。你們聽說沒,前兩年,就是過去紫禁城裏萬人敬仰的貴妃娘娘,不也被皇上休了,還用了個新詞,叫什麽離婚,不過是貴妃娘娘自己往臉上貼金罷了。”鳳凰也加入了討論,她以前在周家聽二少爺念過報紙,還記得這樁津門舊事。


  “這話有理。不過我們也做不了主子,別做當貴人的美夢,但是我願意去伺候新姨奶奶,起碼她賞錢給得大方。”


  “對對……”有人附和道。


  煙翠悄悄繞開她們離開了,說給之嵐聽了,換來微微一笑。


  家裏事情安頓下來,李紹文拿出以前和祁老爺簽好的協議看了一遍,離協議終止的日子還有幾天,他趕緊去了一趟廣江碼頭,在那裏和管事的祁官山見了麵。


  “老三你怎麽搞的,多天不見怎麽愁眉苦臉的?”祁官山排行第三,熟識的人都喚他老三,李紹文和他寒暄一陣,笑道。


  “李爺,嗨別提了,我最近真他娘的點背。自打老祁算給萬德商行的運輸費少了兩成,他做人情又不願意自己吃虧,居然減了我們的報酬,還辭了不少工人,我們這裏錢少事多,萬德商行貨到得又勤,我們碼頭工人日夜不停加班加點,哪個不怨聲載道?他老祁上杆子巴著周慕青,兄弟們意見大了,若不是我看在和老祁往日情分上一直從中周旋,底下人恨不能鬧罷工,他老祁心裏還沒個數。”


  (本章完)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