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賣房
薑先生似有所感,看了看沏茶給李老爺的靜如,真是標致的美人兒,尤其是她抬起臉,從她那帶著淺淺哀傷的眼眸流波,薑先生觸電一般。
之前他聽姐姐說張司令帶了張小姐爬山跌了一跤,說是跌在尖峭的山石上摔了重傷,正在延請大夫醫治,過了幾姐姐來話說是醫生都束手無策,張小姐歿了。薑先生還在夜沉人靜時痛苦了一場。
那時他心裏一陣冷過一陣,人竟然有些恍惚,沒了張曼婷,他的努力給誰看?為誰辛苦為誰忙?
他昏昏沉沉好幾天。隻等到今天看到靜如這一眼。她細長柳葉彎眉怎麽看都有張曼婷的韻味,還有雙含羞帶怨的眼睛,和玲瓏窈窕的身段,打心底裏讚歎一聲。
此刻他意識到聽到老馮不同尋常的問價法,瞟了眼他有些魂不守舍的表情,頓時明白了什麽。
“你看我們宅子占地的畝數,價格嘛。這個數,不好還價的。”李老爺伸出來三根手指頭。
“好好好。那我們就簽契約協議吧。這是張三萬的銀票,好說好說。”老馮連價都不談,直接掏出銀票給李老爺看過,“我和李經理是好朋友的,如今他出事我也是心內沉痛,能幫自然幫一把的。”
這話完全是說給靜如聽,引起她的注意,果不其然,話一出口,靜如撇了他一眼。此人隱約在哪見過,隻是一時半刻想不起來。
“原來如此。”李老爺抬起嘴角苦笑道,“小兒關在監牢,申訴無門。也不讓保釋,甚至不讓探視,一點音訊全無,讓我做父親的擔憂至極哪!”
說著幾乎要垂淚,被靜如拉了一下,自覺失態,忙用衣袖揩了眼角。
“不知道你們幾位紹文哥的朋友能不能打探他的近況?”靜如恰到好處地插了句話,有意提醒。
“我不敢妄言。”薑先生聽問,擺出為難的神情。
“你們有消息!勞煩告訴我們一聲。”李老爺一聽,精神一振,多少有些期待。
“這……我也是道聽途說。唉……警察局傳出的訊息說他在牢獄裏熬不住酷刑,今天早上剛剛斷了氣,隻怕……”薑先生似乎無意提起,說著還落幾顆眼淚。
“天呐!”靜如輕乎一聲,自己癡戀這麽多年的表哥,瀟灑驕傲揮灑自如,從來不認命也不信命的李紹文,還是躲不過命運的安排。她無法想象他該是多麽悲傷落魄地麵對折磨,直到人生的最後一刻。
她在一旁淚如雨下,此地再待不下去,當著眾人的麵掩麵而走:“抱歉。”
這一句石破天驚同樣深深地錘擊著李老爺的心靈,他強行抑製自己的苦痛,戰栗地問道:“不知這消息確切與否,薑先生從何得知?”
“我托了監室裏的朋友偷偷帶出來的訊息,所以我約了老馮特來看房,其實也有勸慰之意,李伯您可要節哀順變呐!”薑先生掩不住悲傷,“我們馮經理和李經理過從甚密,甚是佩服其為人處世的態度和能力。今聞噩耗,痛不欲生。這房子我們是一定要買的。”
老馮點點了頭。
“既然你們是小兒紹文的朋友,房子的事情好說,如你們誠心購買,旁人再來我就推掉。我今日心緒不寧,諒不能談事。請諸君明天再來談一談細節簽契約。”
送走了老馮和薑先生,李老爺隻覺得疲倦至極。靜而思之心內酸痛難言,他盯著大門,期盼能從門外能再看到李紹文手抄褲兜進門的樣子。李紹文再走到他身邊輕喚自己一聲“爹。”
然而就像人生做過的無數個夢一樣,此時所思不過是其中一個尋尋常常的一個罷了,而今卻求而不得。他頓時淚下如雨。
同安裏家居舊物到底難趁手,前兩天玉春和煙翠一同出來采買,順便坐人力車往周公館查訪,那條往日轉彎直通進入周公館的巷子口有軍警封鎖,四處還站著警士盯梢盤查,玉春見狀不妙,遠遠招呼車夫不經意地掉轉方向,依舊回同安裏去。
玉春把情況同之嵐描述,之嵐反而放心下來。警士能把周公館封禁起來,說明那裏麵有張司令在意並戒備的人,應該不是別人正該是慕青,看起來他應該隻是被軟禁而已。慕青沒有像李紹文一般入獄受苦,自己已經覺得是莫大欣慰,這可算是個喜出望外的好消息。
和玉春商議後,玉春決定每日去周公館附近探一探,到今天已是第三天,還是有軍警守衛,隻是那附近的軍警或坐或站,或用帽子扇風,平平常常的樣子,玉春放下心來,果然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老馮和薑先生果然依約前來同李老爺簽房屋契約。
靜如給幾位客人上茶,李老爺正在廳堂裏和兩位先生商談著契約條款裏的細節。
“靜如,你去把書房裏收著的錦緞荷包拿出來,那裏有我的私章,別拿錯了,不是大紅色那個。”看樣子李老爺談妥準備簽章了。
“好。”靜如放下茶水,應了一聲往書房去,老馮逡巡了她一眼。
屜鬥裏有兩個錦緞荷包,一紅一黃。她把黃的仔細地拿來看過了,印文是李致遠,
沒有拿錯。
她款款挪步帶了荷包回來,兩方已然達成一致,買方簽印已畢,單等著李老爺鈐印,李老爺把印浸了朱泥,一氣嗬成印下。
看到紅色的印記,靜如莫名傷感起來。賣房之事已敲定,這屋子承載著她從幾歲到二十幾歲的記憶似乎都活泛起來,後院那顆香樟樹下還埋著一張箋紙,上麵周靜如喜歡李紹文的幼稚字跡真的成為她多年的夙願,如今這些伴隨著李紹文存在的記憶將隨著這間即將易主的宅院一起,成了她生命裏的過去式。
老馮收拾好準備告辭前,打算客套幾句。
忽然院子外擾攘起來,又是幾個警士不由分說闖進來。李老爺此時再經受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襲擾,頹然坐下,指著為首的丘八雙手發抖道:“你……你們……”
“爹,讓我來問吧。”經李紹文下獄一事,靜如曆練不少,接過老爺子的話頭,大方回話,“請問長官此次前來是……”
“致和商行有些重要的證明材料不翼而飛。我們有理由懷疑是你們李家人抽取資料,所以……”
“所以怎樣?你們打算抄我們家麽?你們可以去看看,致和商行的封條紋絲未動地貼在門上,為何憑空懷疑我們?”靜如聽了這話,紹文哥現在屍骨無著,被人一再欺負到門上,她越氣越哽咽。
“李家弟妹,請允我這麽稱呼你。”老馮站起身,他情急之下拍了拍靜如的肩膀,安慰道,“別著急,我來問一問。”
他的動作自然而然泛著親密,令靜如不自在地縮了縮身子,望了他一眼,不聲不響錯開他的手。
老馮尷尬一下,恰才確實自己情不自禁,舉止有些飄然。
“這位警士,不知你此次來查證,有無書證,畢竟口說無憑。”
“這有份搜查令,請過目。”警士拿出一份證明,”還請你們配合我的工作。”
忽然一下看到搜查令,靜如無話可說。
李老爺緩過氣,他心裏忽然有點模模糊糊的想法,問道:“你們這次要來查什麽?”
“致和商行的印鑒和廣江碼頭的貨運許可文件,嫌犯李紹文把這些東西轉給了他手下一個叫祁官山的助理。我們今早提審了祁官山,據他交代說前幾日他親手把東西轉給了李致遠老爺。所以,李老爺你最好配合我們,把資料全部交出來。否則我們有權對你們執行強製搜查,甚至可以收監。”
李老爺聽著這般例行公事的話語,歎道:“唉,人都已經不在了,物
有何用?靜如,你去問書房把剛剛抽屜裏的紅色錦袋和書架最麵上的檔案袋拿來吧。”
“是,爹。”靜如依言去了,拿出警士想要的資料,遞了過去。
“真是半生辛苦為誰忙,直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李老爺幽幽一句,望著紅色錦緞荷包被警士踹進懷裏離開了。
“事情已經如此,還請李伯您想開些,我們不叨擾了。”老馮見李老爺滿懷惆悵,告辭而去,薑先生在老馮身後對靜如和李老爺行了個禮,跟著一同去了。
“靜如,你和紹武做好準備,我們要徹底離開了。”
靜如站立著默默無語,看那架子上一束沉甸甸地紫藤垂下來。
薑先生陪老馮出來,那夥兵士還在門外整裝待發。薑先生把老馮送上車道:“馮經理,我還有點自己的私事處理。您先回鋪子裏,一會我自己找車過去。”
“好。”老馮對薑先生青眼相看禮遇有加,自己心滿意足上車。車行漸遠還看見薑先生在路旁目送,這次能買到李家的宅院,更重要的是還在宅子裏遇見了想見的人,薑先生可謂立了頭功,回去可要對他的鞍馬勞頓重重獎勵。
煙翠是在附近菜市遇上了鳳凰的。
“你怎麽會在這裏?”煙翠提著菜籃問道。
鳳凰一臉淒苦,露出欲言又止的意味。
“去見見小姐吧。”煙翠道,“她應該會很高興見到你。”上次小姐要自己多留心打探些消息,這次也許能從鳳凰口中打聽點什麽,所以她開口相邀。
鳳凰思量著,點點頭,跟著煙翠一起。多年前她因為二少爺而怨懟三小姐,時至今天,三小姐和二少爺的感情情深至堅,無人可分。但她明白三小姐沒有像祁玫一般趕走自己的理由。
果然之嵐見到鳳凰時頗有些意外。
“鳳凰,你怎麽會在這附近買菜?”之嵐問道。
“李家大宅變賣了,薪水也算清了。”鳳凰道,“李老爺和李夫人,再就是二少奶奶和二少爺都搬到永安裏來了。”
“賣給了誰?為何要賣宅子?”
“賣給了昭通商號的馮老板。”鳳凰歎口氣,“致和商行被查封,資金被凍結,職員都來跑來找老爺討薪,為了籌措現金,實在是沒有別的法子,沒料李家竟會落魄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