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又是一夜的雪,街道上依然是人煙稀少的可憐,仿佛宵禁一般。去往將軍府方向那一路卻淩亂不堪,積雪幾乎都化成了水。


  “快點!快點!”小廝不停的催促著那些提著藥箱的老大夫,似乎出了什麽大事。


  踏入將軍府,濃鬱到讓人反胃的草藥味撲鼻而來,行醫多年的老大夫們也不自覺的捂住了口鼻。


  臥房內,咳嗽聲綿綿不絕。


  朝府那次,夜弦遭到朝言的暗算身中劇毒。這些日子將軍府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名醫,偏偏病情就是一直不見起色,一直以來本就是以藥物吊命,偏偏他還是個不聽話的病人.……

  柳岸湖畔與朝歌訣別,意外的受傷明顯加重了病情,如今的他宛如蜀中枯骨。


  看著眼前這些慢慢碌碌的人,夜弦的心中百感交集,“別折騰了,你們都過來……”他捂著口鼻不斷地咳嗽著,掌心留下了一灘血跡。


  “可有什麽法子能讓我與平日無異,還可使用武力?那怕隻是一日也可.……”他說話的聲音簡直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眼中卻閃過一絲剛毅。


  可這話一出身旁的副將不樂意了,“將軍!你這是作何?!”


  夜弦輕笑不予理會,“不知各位可有什麽法子?”他掃過那些老大夫的麵部表情,嘴角上揚心中有了底,“不論什麽法子盡管用,我隻求一天時間.……”


  一天的時間,到了最後他們終究隻剩一天了。


  那日從柳岸湖畔歸來,朝歌將自己鎖了起來,不停嚎哭宣泄自己的情緒,朝野見她如此也隻能是默默觀望,直到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傳入耳中。


  “小姐!”朝野推開房門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看著她狼狽的樣子,朝野跪倒在地痛哭流涕,“你…你這是何苦啊…”


  朝歌跪在床邊,曾經明亮動人的雙眸此刻隻剩下黑壓壓的一片,血液湧出像兩條瀑布掛在她的臉上,觸目驚心。


  事已至此,朝野也隻能幫她處理好傷口,他也不想多問什麽,問多了都是淚,“小姐,如今這樣如何與夜弦決戰?”


  “一雙眼睛而已,不礙事。”一雙眼睛說剜就剜,居然還說的這樣輕鬆…朝野輕歎,不知道該誇她勇敢還是誇她傻的可愛。


  轉眼便是頭七決戰之日,當天朝歌起得很早,梳洗完畢,換上幹淨的紗布後一直坐在床邊發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看著她現在的樣子,朝野想起了第一次見她時的場景,不由得露出落寞的眼神。


  五年前,朝歌隻不過是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卻已經是文武雙全,不由得讓人讚歎。


  第一次在馬場相見,馬背上那紅衣烈

  烈,瀟灑不羈的女子,深刻在了初到朝府當值的朝野的心頭,一眼萬年再也忘不掉。


  但他深知主仆有別,這份深情終究是一個人的獨角戲。從此,護她周全成了朝野此生最重要的事情。


  如今看著她的樣子,再想想自己的誓言,朝野簡直愧對天地,愧對良心…“小姐,讓朝野送您過去吧!”


  朝歌抬起頭,冷不丁來一句,“不必了,有些地方就算瞎了我也找得到。”


  朝歌起身拿著劍,裹著蓑衣離開了客棧,她隻身一人漫步雪中,小心翼翼摸索前進著。


  城外途經一棵梅樹,朝歌突然停了下來,摸索著來到了梅樹附近,抹著梅樹光溜溜的枝丫,她滿臉苦笑,“這一場雪也讓你放棄了嘛…”


  她彎腰拾起雪地上的花骨朵,輕嗅,淡淡的芬芳依舊溫文爾雅,卻早已是沾染了泥土的腐味兒。


  曾幾何時她也是那寒冬臘月裏盛開的梅,如今也不過是殘破的花朵在泥中腐爛。現如今的她早已看不透自己的心,層層薄霧下隻看見那哀愁。


  她嘴上斬金截鐵說著要為朝家報仇雪恨,手中的劍卻無所適從。朝歌此生從未沾染鮮血,第一個要解決地卻是最愛的人…想想有些諷刺。


  腳步聲漸漸接近,一雙大手從背後抱住了她。按理說這種情況下誰都會有些許慌張,朝歌卻格外淡定,“你做什麽?”


  男子將頭埋在她的肩上,抽泣聲不絕於耳,“朝歌,你能不能叫一次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


  聽著男子的祈求朝歌的內心五味雜陳,“韓野…謝謝你,謝謝你對我那麽好。”


  朝野原名韓野,是朝丞相從難民堆裏帶回來的,那時他十五歲,在軍營裏磨礪了五年後他回到朝府,成為了朝歌的護衛…


  真實姓名,他隻告訴了朝歌。


  聽到她的聲音,朝野滿麵春風的鬆開手,“就讓我送你一程吧,到了那裏我立刻離開。”


  朝歌知道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後,都跟到這裏了拒絕估計也沒用,便默默點了點頭。


  見她點頭,朝野笑的跟朵花似得,他將朝歌小心翼翼扶上馬,向著柳岸湖畔一路疾馳。


  思悠悠,情重重。


  夜弦已經在此恭候多時,他衣衫單薄的佇立在冰麵上,婉轉的簫聲在寒風中飄搖像是伊人嚶嚶的哭泣,讓人悲傷。


  一曲起逼得人肝腸寸斷,簌簌地心中清淚兩行伴著簫聲落下。一曲落地,昔日伊人的身影在眼前若隱若現,卻沒了當年的溫存。


  看著眼前那不見陽光的伊人,夜弦心中刺痛,那雙曾經如星星閃耀的雙眸怎的就…


  他抬起手想要觸摸朝歌的


  臉龐,突然後撤的動作卻讓他心中苦澀不已,“很疼吧…不想見我說一聲便是,何苦折磨自己呢…”


  突如其來的曖昧讓朝歌心頭一顫,若非剜了雙目想必此刻早已淚流滿麵了吧,“怎比的上那穿心之痛!”


  夜弦輕歎著收起長蕭,拿起一側的佩劍,“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


  寒風吹過卷起漫天白雪,劍刃相拚火花四濺,天地間頓時充滿了淒涼肅殺之意。


  極速的劍影劃過定格的地平線,一場大雪剛剛結束,又起的旋律是血流動的聲音,刀光劍影交錯著隕落,飛舞。


  閃爍的光影連連出招,引得天地為之變色。轟鳴的雷電隕落大地,鑿開一條條碎裂的光芒,碎裂的聲響不絕於耳。


  夜弦揚劍影朝朝歌左臂刺去,他的呼吸都透著血的腥味兒,他的盤旋著向朝歌的心口一路猛攻。


  朝歌架起劍鞘抵住,別被他漸漸推向湖邊。眼看,他就要贏得毫無懸念的一場比試,他竟禁不住苦澀地的笑了,隨後劇烈的咳嗽起來。


  腹部不知何時被劃了一劍,朝歌雖然看不見,但能確定他受傷了,觸摸著自己白淨的劍刃朝歌迷糊了,突然一種不可思議的想法衝入腦中,“你今日是來送死的?!”


  “我犯的錯,我不會逃避…我隻希望你能放過自己…”夜弦搖搖欲墜,噗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時間快到了…


  聞聲朝歌慌了神,手中的劍顫抖著,整個人站在那裏不知所措。


  寒風刺骨,夜弦在風中不停抽搐,他粗獷的呼吸不時傳入朝歌的耳中,“如果時間倒流,我還是會殺了你父親,為了天朝百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一種不好的預感緊緊纏繞著朝歌,她扔掉手中的劍摸索著來到他的身邊,觸摸著他腹部的血,心慌意亂,“怎麽會這樣?!你不就是受了點小傷嘛?!”


  夜弦呼吸急促不斷咳出鮮血,他抬起顫抖的手輕撫過朝歌的眉宇,“我沒事,睡一覺就好了。”他將自己埋進朝歌懷裏,欣慰地說道,“朝歌,我愛你…”


  “夠了!你不要再說了!”朝歌放聲大哭,她可以接受夜弦親手殺了自己,卻無法容忍他死在自己開麵前。


  夜弦的臉漸漸變得蒼白,空洞的瞳孔泛著灰色。如今的他就是一盞油燈,燈油已經燃燒殆盡,“朝歌…陪陪我,就像我時候受傷時那樣。”


  血淚流過朝歌的臉頰,痛徹心扉,“我這不是抱著你嘛,絕不放手!你可要好好的,你要是不要我了整個越都城就沒人敢娶我了。”


  夜弦抬起手艱辛的抱著她,有氣無力的笑著,“我們朝歌好的讓人嫉妒,怎麽會沒人要!”


  那雙想緊緊抱住她卻無法控製力度的手,讓朝歌的心陣陣悸痛,隻好將他緊緊抱住。


  朝歌的耳邊突然變得安靜,雪落下的聲音都那樣清晰…


  她緊緊抱著夜弦,哽咽著喃喃道,“夜哥哥你醒醒…你說過不會騙我的…你還沒有娶我呢…”


  朝歌徹底崩潰了,現如今她真的什麽也沒有了…


  她將夜弦輕輕放在冰麵上,摸索著拿起地上的佩劍,搖搖晃晃的起身,“這到底算什麽啊…兩國紛爭,為什麽總是我們這些無辜之人受到傷害…為什麽…”


  見她舉起佩劍疑似想要自盡,隱藏在竹林裏的朝野迅速反應製止了她。


  看著她臉上不斷湧出的血淚,朝野的內心有一個聲音一直在說:告訴她真相…告訴她真相…


  朝野緊咬著牙,摩擦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像要拔牙齒咬碎似的。


  他鬆開朝歌的手,一臉苦笑道,“我終究比不上他…他早就中了大人的暗算,如今的他深中劇毒,即使今日不赴約他也活不到新年。”


  “為了你…他不惜一切代價,隻為了今日能像正常人一樣見你一麵,他的命早就定好了。”


  “不!不可能…”他的話將朝歌推向了深淵,她抬起頭好似看得見似的,癡癡的盯著夜弦又哭又笑,“輸了…輸了…”


  她發瘋似的狂笑,臉上的血淚至始至終不曾停過,她回首仰望著朝野,“你走吧…你自由了。”


  看著她堅定的模樣,朝野痛不欲生,卻還是勉強微笑著,“小姐可還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


  朝歌再次拿起佩劍站立起來,突然像個沒事人似的,讓人心慌,“不用了…你走吧。”


  她的決絕讓朝野再也沒了留下的餘地,他失魂落魄離去的樣子著實讓人心疼。


  走出百米他轉身欲言,回首後看見的不過是一片虛無,一望無際的茫茫中一抹血色格外惹眼。


  冰麵上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缺口,朝歌與夜弦早已沒了身影,清晰可見的不過是水麵上漂浮的血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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