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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深深地愧疚作為結尾

  據說人在大限將至的時候是有預感的,就像我爸現在,明明每說一個字就牽動著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跟著一起承受痛苦,可他還是堅持的說下去。


  他可能怕現在不說,這輩子就再也無法開口。


  他說,沒能讓我們過上好的生活,

  沒能給我們一個幸福完整的家庭,


  沒能給我們一個美好的童年,


  他說,很抱歉。


  ……一席斷斷續續的話說出來,都已深深地愧疚作為結尾。


  我早已泣不成聲。


  我說我原諒,我理解,我不怪你。


  他說,我們不是沒媽的孩子,是他連累我們被自己親媽拋棄,很抱歉。


  我說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小穎啊…爸以前打你……疼嗎?”他粗糲的手掌摩挲著我的頭頂,我把臉埋在他的手臂上,眼淚濡濕了那一片衣袖。


  我搖頭,“不疼,一點兒都不疼。”


  他說,這輩子的父女差不多做到頭了,如果還有下輩子,一定把我們放到手掌心裏疼。


  我攥著我爸的手,弟弟則把我們兩個的手包裹在掌心,眼底泛紅。


  “好孩子……你們都是好孩子。”


  我緊緊的抿住嘴巴,生怕一不留神就哭出聲,我不想讓他臨走之前見到這麽狼狽的場景,就這麽安安靜靜的走完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也好。


  他的氣息漸漸平穩,然後愈發微弱。


  微闔的眼睛平靜包容看著我們,這目光仿佛穿越到了二十年前,讓我看到了年輕時候俊朗溫柔的他。


  那時的他懷裏抱著弟弟,右手牽著我,身旁還依偎著笑靨如花的媽媽。


  事情到底是如何發展成今天這樣似乎已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我們在一起。


  起碼在這生命的最後一程中,我還來得及來送他。


  再見了,爸。


  我爸走的時候是笑著的。


  眼見著顯示器上曲曲折折的線最終變成一條毫無起伏的直線,我把他還殘留溫度的手攥的更緊了一些,靠在弟弟身上,終究還是沒忍住哭出了聲。


  “別哭了,爸這次是真的走了。”


  我們在醫院為他辦了一個簡單的葬禮,遺照選的是他年輕時的照片。


  帥的一塌糊塗。


  我親手把那張黑白的照片掛在牆上,用手拂了拂相框上麵的灰。


  “爸,你年輕的時候,是不是帥的太過分了一點……”


  “要不咱們倆怎麽這麽好看呢。”弟弟看著照片上的他,目光沉靜。


  “……這下就真的隻剩咱們倆了。”


  一個最簡單的儀式,弟弟親手給他擦洗身體,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我們誰都沒有哭。


  我爸生前就隨性,更是沒有什麽落葉歸根的念頭。


  他說他喜歡這個全是洋鬼子的地方,寬敞,清淨環境還好。


  至於那個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留給他的都是一些操蛋的回憶,他不想回去。


  我和弟弟尊重他,以墓碑前的一束花作為這場送別的最終歸途。


  “姐,你說咱媽還活著嗎?”


  回來的時候,弟弟走在路上問我。


  正午的陽光映著草地上的綠色,晃得人睜不開眼。


  “不知道……我想,大概應該是活著的吧。”


  當初她選擇離開我們,也就意味著她選擇了一個更好的生活,沒有了我們這兩個拖油瓶,她沒有理由過得不好。


  “姐,你想見她嗎?”弟弟拉著我的手問我。


  我搖搖頭,“不想,你呢?”


  他笑了笑,“我也不想。”


  我們大抵是不怪她的,不怪她選擇在最艱難的時候離開我們,但我想,弟弟和我一樣,這輩子再沒打算接納一個作為母親身份出現的女人。


  所謂各自安好,一別兩寬,既然決定離開就不要再涉足對方的生活,哪怕是生死別離。


  塵埃落定,我給東少打了這兩天的第一個電話。


  回到房間,脫掉了厚重的外套,我站在窗口,一邊聽著電話裏的嘟聲,一邊注視著街角行人的來去匆匆。


  在我爸去世的當天,我給他發了一條短訊之後就再沒聯係過他。


  “喂?”


  電話接通了。


  “結束了。”我淡淡的吐出了三個字。


  “還好嗎?”他問我,說話時聽得到有點空靈的腳步聲。


  “好想你。”我說。


  “那正好,我也想你。”


  他說,“可以給我開門嗎。”


  我怔了一秒,隨即不管不顧的跑到門口,一開門果然就看到了他。


  他的手機還放在耳邊,看到我的瞬間有點沒反應過來,大概是沒想到我會這麽快。


  我等不及他進來就撲了上去,鑽進這個分別好多天的懷裏。


  “抱歉,來晚了。”他吻著我的額角,氣息輕吐。


  “不晚。”


  ……


  東少詢問了一些細節,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隻是他有點惋惜沒有見到我爸的最後一麵。


  “是啊,還沒見過孩子他爸呢。”我摸摸肚子,也跟著有點惋惜。


  “怎麽沒見過?咱爸早就把你托付給我了,隻是你太傻,一直不知道。”東少一邊喝水一邊說著。


  “……什麽?”我質疑的看著他。


  “什麽時候的事兒,你騙我的吧。”


  他喉結動了動,把溫水吞咽下去,隨即不服氣的挑起眉梢,

  “什麽叫騙你,咱爸是我親自送過來的,我們怎麽會沒見過麵。”他回答的落拓。


  我有點懵,他怎麽從來就沒提過這一茬兒。


  然而當我這麽問他的時候,他拿來搪塞我的理由是,男人之間說的話沒必要讓女人知道。


  “那…我爸都跟你說什麽了?”我好奇。


  “這是男人之間的秘密。”他吊著臉不說。


  “那…你跟我爸說什麽了?”


  他撇撇嘴角,“我說,能不能把女兒交給我,我一輩子對她好。”


  這麽直白的話,他用這種臉不紅心不跳的表情說出來真的合適嗎。


  不管怎麽樣,我是臉紅了。


  “敢情你在那個時候就對我圖謀不軌了?”我回過味兒來,他把我爸送到這兒來的時候,我們倆還是雇傭關係來著。


  雖然那個時候他就有點兒喜歡動手動腳……


  “比這還早。”他湊過來說。


  我本能的後退了一下,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兒,反正挺好的。


  “那你呢,你是什麽時候開始對我居心不良的。”他笑著問我。


  ……


  “大概也比你想象的要早那麽一點點。”我說。


  笑意在他眼角一點一點的擴大,直到他把我攬在懷裏。


  我們在這邊多留幾天吧,他說。


  我聽他這麽說有點意外,剛想開口,就把已經到嘴邊的那些煞風景的話咽了回去。


  比如你的工作怎麽辦,安少不會打電話來催你嗎,諸如此類。


  但他似乎還是感覺到了我的遲疑,淡淡的提前回答,“度蜜月最重要。充好了電再回去。”


  我靠在他胸口笑了笑,知道他是擔心我,想讓我在這邊散散心再回去。


  另一方麵,我的身體也經不起這麽連軸的折騰,得休息一陣子。


  弟弟今天正式開學了,課業也忙了起來,得知我和東少會在這裏留幾天之後顯得很開心,說什麽也要抽時間陪我們轉轉。


  盛情難卻,東少和我也就坦然接受了。


  東少的身體素質當然甩過我幾條街,時差這種東西仿佛沒給他帶來絲毫影響,就在我吃零食的功夫他還抽空打發了幾個安少隔山片海追過來的電話。


  我的胃連續吃了幾天西餐,也開始叫囂著抵抗,所以我們找了一家中餐館,店主人是北京人,說的一口好聽的京片子。


  這是我幾天來吃的最多的一頓飯,酒足飯飽,東少本來想陪我四處轉轉,但他還是被我催著回酒店了。


  他從飛機落地到現在就沒消停過,好好睡一覺才是正事。


  果然,他這麽強撐著還看不出來什麽疲憊,一沾枕頭就原形畢露,不到五分鍾就已經睡的沉沉的,叫都叫不醒。


  我把暖氣開的足一些,又幫他蓋好被子,一個人在客廳裏百無聊賴,就打算去弟弟的學校轉轉。


  他下午有課,我就沒給他打電話,反正從酒店到學校也就十幾分鍾的步行路程。


  在東少的床頭留了一張字條就兀自出門了。美國地廣人稀不是說著玩兒的,在這個非出行的高峰時期尤為明顯。


  路上行人兩三,路寬車少,早春的寒氣即便是在這個溫帶季風氣候的半島上也無法避開。


  好在天氣晴朗無風,除了氣溫有點不成全我出行的心願之外,其他並沒有什麽可挑剔,


  過了一條斑馬線整齊的人行道,穿過了三兩個滿是小型服裝店的街區,轉眼間就來到了大學城,大學城的外圍已經開始有一些樸素的英式酒吧,和幾家錯落的咖啡甜品店鄰立。


  偶爾經過的抱著一摞厚厚的專業書的學生,把四周褪掉綠色的草木都重新鍍上了一層青春的氣息。


  學校裏的建築光憑外貌是無法分辨用途的,都是低矮的歐式建築,和美劇裏的大學長的一個樣子。


  幾乎每一棟樓前都會有一片寬闊的讓人羨慕的草地,隻是這個時節,草地上麵難免覆蓋上一層薄薄的白雪。


  空氣裏洋溢著的是清新的味道,這是一個活力和沉寂共存的城市,白天和夜晚天差地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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