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言?久違的眼淚
魅影,離她很近了,停留在她麵前兩三米遠的地方,看著她,不動了。
她無法說話,就像中了定身咒一樣,隻能盯著對方。
對方到底是誰?為何她的身體和心靈顫抖得這麽厲害?到底是誰?
水氣慢慢消散,飄浮的人影輪廓逐漸清晰,刺弧的瞳孔,不斷放大,前所未有的意外和震驚,出現在她那張總是悠然平靜的臉龐上。
花白的頭發,帶著滄桑的魚紋尾,有些瘦削卻五官清秀的麵容,溫柔、慈愛、平和卻讓人看不透的眼眸,神秘而優雅的微笑,輕如一片樹葉的身體……那麽熟悉,那麽心疼,那麽重要的——
她抖著唇,輕輕地叫出對方的名字:“媽——”
眼淚,就這樣落了下來。
在她的印象裏,她從來沒有落過淚,也許曾經有過吧,但那一定是非常、非常久遠的事情,久遠到她已經記不起,而現在,眼淚竟是如此突如其來。
那是她的母親,她永遠不會認錯的至親……
她永遠不會想到,她會在這裏見到她的母親……
年邁卻仍然美麗的女人,隻是溫柔地看著她,帶著令人安心的微笑,不說話。
“媽,”刺弧顫抖著唇,說著幾乎沒有聲音,但她相信她母親能聽得到的話語,“媽,你怎麽會在這裏?”
她的母親好幾年前就患了老年癡呆症,連她都不認識了,她跟母親已經很久沒有見麵,很久沒有溝通,她也不敢奢望母親還能認出自己,還能跟自己說說話而已。
老人端詳著她好久後,微笑忽然變成了中笑,眼睛彎成她所熟悉的月牙形狀,兩邊唇角也往上翹,勾出美麗的弧度,還有漂亮的牙齒。
就像,就像她認出了她的女兒一樣……
她飄下來,落在刺弧的眼前,就像聖母下凡,伸出手來,撫摸刺弧的臉。
她隻是一個幻影,並沒有實體,但是,刺弧就是感受到了她的溫柔與溫暖,眼淚,於是落得更厲害,幾乎泣不成聲,眼神、雙唇、心靈都在呐喊著:“媽——媽——”
老人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額頭抵著她的額頭,溫柔地道:“媽媽又見到你了,又見到我的寶貝女兒了……”
刺弧的眼淚,落得更厲害了,因為,這是五年來她第一次認出自己。
她哽咽得說不出話。
老人半闔著眼,摩著她的額頭,柔聲:“媽媽去過很多地方,見過很多人,年幼時就去世的父母,把我養大的養父母,生活在另一個世界的小女兒,可是,他們都看不到我,不論我如何注視他們,如何跟他們說話,他們都看不到,聽不到……”
“我已經好久沒有靈魂出竅,沒有回到過去,沒有去過異世界了,”她喃喃地,“沒想到,這次靈魂瓢流,會看到我的女兒,而我的女兒,竟然能看到我,聽到我,媽媽……滿足了……”
刺弧用眼神跟她說話:“媽,我好想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
老人溫柔地微笑:“媽媽一直都好好的啊……這大概是媽媽最後一次靈魂瓢流了,能見到你,媽媽滿足了……”
“媽,您別這樣就滿足了,我要經常地看到你,經常地和你說話……”
老人的身影,在慢慢地變得透明,聲音也變得遙遠而飄渺起來:“弧兒,媽媽要走了,媽媽再也不能來看你了,你答應媽媽,好好照顧她,好好照顧她啊……”
“媽——”刺弧又恐懼起來,伸出手,努力想抓住她,抱住她,“你別走,你別走啊,我還有好多話兒想對你說……”
然而,老人的聲音、微笑、身影都淡去了,遠去了,就像被風吹散的香氣與輕煙……
她抓了個空,抱了個空。
母親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母親的微笑,似乎還在眼前,但人影,已經消散不見。
她驚惶地四顧,浴室裏空空蕩蕩的,哪裏有母親的半點影子和痕跡?
剛才的所見所聞,似乎隻是做了一場夢,似乎隻是她的一場幻覺,可是,臉上還在流下的、溫熱的眼淚,還有幹啞疼痛的咽喉,以及揪痛不已的心髒,都在告訴她,這不是夢,這不是幻覺。
母親,剛才真的來過了……
來過了……
她蜷成一團,抱住膝蓋,像個與父母分開的小女孩一樣,埋頭低泣。
外麵傳來婉兒的聲音:“夫人?這水是不是已經涼了?要不要奴婢進來加水?”
刺弧抬頭,拿毛巾擦幹臉上的汗水與淚水,又拿過茶杯,喝完了一杯茶,才朗聲道:“你不用進來,我馬上就出去了。”
而後,她撐著泡了太久的虛弱的身體,從浴池裏爬出來,慢慢地擦拭水珠,慢慢地穿衣,慢慢地整理心情。
又過了一個小時以後,她才算冷靜下來,披著外袍,坐在窗前,一邊喝著人參湯,一邊看著窗邊,想起母親的到來,和母親的話。
母親為什麽會出現這裏?很久以前,母親曾經告訴過她,自己經常會靈魂出竅,看到過去的事情,還能飄到異時空,那時,她既不相信,也不懷疑,覺得那是很玄乎、又與現實沒什麽關係的事情,並不放在心上,也沒有感到好奇,隻當是很平常的事情。
後來,母親就不再提起這些事了,偶爾她問起,母親隻說她已經失去了那種能力,她們都覺得這樣當個普通人挺好,便都不再提起這件事了。
但為什麽,已經年邁、又患了老年癡呆症的母親,靈魂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莫非……莫非,她的心髒猛然一陣揪痛,母親不會是……不會是回光返照,來見她最後一麵吧?
這個念頭,令她全身哆嗦,她蜷縮成一團,腦裏“嗡嗡”作響,根本無法相信,也無法接受。
她回到現代以後,通過電子郵件查看母親的身體診斷記錄和現狀,母親的身體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在養老院接受的也是最好的待遇,怎麽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她不知道她現在的模樣有多可憐而恐怖,臉色慘白,目光渙散,冷汗如雨,全身蜷縮而哆嗦,還不斷地搖頭,喃喃著模糊的話語,就像發了羊闐瘋一樣,連有人進來問她話,她都完全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