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六、萧红玉被王安派去边地收集情报,正是为了当下这一件事。
很快,王安将诸罗教高层作恶的情报讯息尽数整理起来,开口道:“近几日我虽一直在房中闭门不出,但对于外界消息亦非闭塞不知。
我将自己手下随员派往边镇各地,倒也收集了不少诸位罗教大人物历来所行之事的情报。
当下正好罗列出来,请道兄过眼。”
说着,他直接以神念勾动天地诸气,在虚空中勾勒出一个个漆黑墨字。
关于诸多罗教高层历来作奸犯科,所行恶事皆记录其上,甚至附注了种种佐证,只要按图索骥,必然会有所收获。
罗天鸿注视着虚空中一个个墨字,只觉胸膛发堵。
他原本以为,这些高层亦是一路追随自己至今,也曾为罗教的愿景奋斗过,甚至不少人的血亲都为此献出了性命,却未想到局势一旦出现变化,镇国大将身陨,他们的腐化堕落程度竟是如此之快!不过短短数日时间,这些人所行之事,可谓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罗天鸿连连喘息几声,才总算平稳下奔腾的心绪。
他亦是想到了另外一点:看来王安道友早就对罗教治下情形如此生出了不满,只是为我留了几分情面,愿意等我回来,亲自处置此事,匡扶正义。
否则,以这位道友的性情,只怕早已出手。
若真是那样,此时的罗教边地或许已经垒出几座人头京观了!
今时,自己再优柔寡断,无法做出对应诸多高层恶行的惩罚,令他们自食恶果,王安一样会为己代劳,杀个人头滚滚的!
意识到这一点,罗天鸿摇了摇头,看向堂下众人,眼神里已经没有一丝犹豫。
他环视堂下众脸色煞白的罗教高层,缓缓开口:“你等罪恶滔天,丧心病狂,已经做下此等恶事,便莫要再提什么饶恕不饶恕的了。
道友,请你代我执法,将他们统统明正典刑!
该当枭首示众的,便要枭首示众,该当抹杀性命的,也不要放过!”
罗天鸿已经完全下定了决心。
说完话后,他便转过身去,不再面对堂下诸多罗教高层的哀嚎与哭求。
王安早就在等着这一刻,闻言点了点头,道一声:“善!”
即刻运转神念,神魔精气化作锐利钢刀,一瞬间铺满整个议事堂,只这一个刹那,便有近半人头落地!
议事堂刹那间血流成河!
罗教诸多高层的哀求声越发激烈,也自开始拼命挣扎,然而他们都被王安完全钳制住,哪里能挣扎得开?
俱如河岸上的鱼儿,弹跳几下,也难逃最终死亡的结局!
不到一刻的时间过去,议事堂中还能站着的罗教高层,已然不足一成,便是这一成人也俱被废去了修为,被方才血流成河的手段吓破了胆子,吓成了疯子。
直到议事堂中的哀嚎声渐渐消止,罗天鸿才转过身来,看着满目血腥的场景,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即郑重向王安行礼道谢:“今次若非道友襄助,罗教必然中道崩殂矣!
道友于我罗教,恩同再造!”
……
一间书房里。
凌方小心翼翼为师尊罗天鸿和王安前辈斟好茶水,即推到了一个角落里,默然无声。
罗天鸿神色黯淡,端起茶碗,向王安稍稍示意一下,轻轻啜饮了一口,嘴里随后吐出长长的白气,伴着一声叹息:“哎……”
王安知他今日骤见罗教诸多高层私下里的真正面目,再兼之今日高层尽皆死绝,对其影响颇大,只怕也对罗教未来的前途充满了不确定。
这等事情,却不是王安几句劝告就能叫对方打起精神的。
罗教此后如何发展,全看罗天鸿如何把持。
但就罗天鸿培养出来这一批作恶颇多,罪孽累累的高层来看,罗教在其主持之下,能够继续绵延,乃至兴盛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
王安反而觉得,在一旁默默侍立的凌方,比罗天鸿更适合做这个教主。
凌方能有自己的坚持,眼见师兄投敌,依然能坚定本心,不为所动,仅凭这一点,在罗天鸿诸弟子中已经着实难能可能了——毕竟就连罗天鸿自己,面对满堂高层的哀求,竟都要枉顾他们犯下的罪行,甚至都动念要减轻他们的罪责。
若非王安当时步步紧逼,一力促成了高层尽被斩杀的结果,此事经由罗天鸿一人处置,说不定最终会走到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地步,甚至还可能会被那一众高层真正罢黜了他的教主之位。
罗天鸿自性磊落,和风霁月,诚然谦谦君子,却也确实不适合成为一个庞大教派的掌舵人。
“道友,今日之事,实在叫我对罗教未来迷茫啊……”罗天鸿连连摇头,终于开声道,“我一向与他们推心置腹,自觉他们跟从我如此之久,纵然有些许毛病,多也只是无伤大雅而已。
孰知,他们竟然做出了这等事……”
罗天鸿眼神空茫,一边回忆着前事,一边向王安继续道:“而我,明知他们做出这些事情,已经是十恶不赦,合该千刀万剐,但听他们一哀求,内心反而就软了下来,竟从心底下意识为他们种种恶行开脱——我从前以为,自己嫉恶如仇,创下罗教,便是为了令天下凡人,俱有一分对抗修行者的力量。
若遇到恃强凌弱,践踏民生之事,自己必然要挺身而上。
未想到,今日面对一众恃强凌弱,践踏民生之辈,我反而退缩了,竟想要原谅他们……”
世间诸事皆是如此。
有些事情不发生在自己身边,俱以为自己能如何如何。
然而一旦事情落到了自己头上,真正能明见自性,遵从本心做出选择,不为世俗干扰之辈,只怕是百里挑一。
罗天鸿遇到的情况便是如此,他在此事之上小节有亏,但王安偏偏不能劝慰他,告诉他如此心理,乃是世间多数人皆有的心理。
——其已是一教之尊,手握万众民生,怎还能以寻常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此是对万众生民的不负责。
王安自不可能这样劝慰他。
于是只是喝着茶水,并不说话。
罗天鸿此时在内心已经埋下了一个对自己的心结,深刻地认知到了,自身从前或许还适合做一个教主,如今,却已经不适合成为当今罗教的教主了。
他如今更加醉心于研修新法,把越来越多的时间花费在此事之上,期望有朝一日能通过新法,踏足彼岸。
而罗教的种种庶务,对他而言,反倒是成为了一种拖累。
“不瞒道友,我如今处理罗教事务,总觉力不从心,好似诸事脉络混杂一团,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我之心神,已然系于新法研修之上,对于罗教事务已然越来越不上心了。”罗天鸿对王安倒是坦诚。
黄天盟诸盟友皆是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今已不仅仅只是利益联结的关系,更因为研修新法,而逐渐志同道合起来。
这样的关系,极其坚固。
罗天鸿更在不知不觉间将王安引为挚友,否则,王安越俎代庖,直接逼着他格杀一众高层,他早该在内心嫉恨起王安才对,而今却没有半点这般想法,可见其视王安已是推心置腹。
王安神色微动,道:“如今罗教高层尽诛杀戮,正该重整旗鼓,道兄若此时舍下罗教,只怕用不了多久,罗教就会彻底分裂,此于边地百姓更是不利。”
“我正是知道事情如此,才会左右为难。”罗天鸿颓然道,“我纵然能将罗教重整旗鼓,但将来之事又当如何?
我却没有头绪,因而才要与道友牢骚许多,道友可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脱此藩篱?”
这便是在向王安直言问计了。
王安想了想,却未顺着罗天鸿的话语给出回应,而是话锋一转,道:“尚阳镇灭镇国将军之时,发生了一些插曲,此时正要告知道兄。
道兄直到如今,莫非不觉得,你派出去跟从我的弟子,只回来了一个,还少了一个?”
他要将苏昌被自己所斩杀之事直言相告了。
角落里的凌方心神一颤,身体都忍不住绷紧。
然而,面对王安此问,罗天鸿只是摆了摆手,落寞道:“阿昌虽然看似心情憨厚朴实,其实内心多有自己的成算,偏偏他意志不能坚定。
此次剿灭镇国将军,或许是他自觉性命受到了威胁,与道友倒戈相向了,因而被道友斩杀了吧?”
王安有些意外。
没想到自己还没说,罗天鸿已经猜出了结果。
不过转念一想,王安又觉得罗天鸿能够猜到也是正常,苏昌毕竟是其最为宠爱的弟子,其对于苏昌秉性当有几分理解,此时其也是依据苏昌秉性来推测的。
他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
当即就把自己遭遇雷祖世家殷长林,而苏昌转投殷长林,与自己作对,最终被自己所杀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了罗天鸿。
罗天鸿听得连连叹息:“我此番让他跟从于你,亦是存了锻炼他的心志的意思。
未有想到,性中之劫终究还是来临,根本难以躲过……”
说着,其转而看向了角落里脸色紧绷,很是忐忑的凌方,面上露出一抹和蔼笑意:“阿方,此事师尊不会怪你,你做得很是不错,因你本是女子,师尊不好与你太多接触,以免被旁人非议,于你总是不利。
你莫非觉得师尊不重视你。
你们师兄弟几个,师尊都是一样重视的。
此次你协助王安前辈做下这等大事,师尊自然要给你嘉奖赏赐……”
罗天鸿正自斟酌该给一个怎样的赏赐。
凌方连连摇头,眼含泪花,叩拜道:“师尊能原谅阿方未有顾念师兄弟之情谊,已是对阿方最大的宽容和赏赐了,阿方不敢奢求,阿方不要赏赐!”
然而,这时王安却冷不丁插言道:“道兄既然对罗教庶务越发不上心,便该着手培养一个比你更适合这个位置的接班人了。
以后可将罗教事务尽数相托给继承人,你钻研你的根本大道,再兼而今罗教高层尽去,百废待兴,此时培养继承人,正能让他对罗教了解愈发全面,却是一箭三雕的好事。
道兄以为如何?”
“我亦知要培养继承人,然而——”罗天鸿下意识回应着王安的言语,只说了半句,忽然意识到王安话外之意,他抬头看着对面神色震惊的凌方,脑海里快速将王安方才对她的评价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若将罗教交付凌方之手,说不定另有一番作为……
罗天鸿越想越觉得如此可行。
若在从前,尚且要顾忌一众罗教高层的拉扯,如今却没有这个顾虑,在解决罗教而今弊病的同时,让凌方亦参与其中,一步步组建她自己的班底,直到罗教高层重新填补位置,能自行运转开来的时候,自己再放下庶务,钻研新法,岂不美哉?
“师尊,我……”凌方比罗天鸿更早听懂王安的话外之意,她原本还沉浸在卸却罪责的轻松当中,骤然发觉可能将有一项重任压在自己肩上,却也说不上有甚么压力,反而对此隐隐生出了一种期待。
只是这般期待,怎能向师尊明说?
还要出口拒绝,表明自己绝无此意,否则就可能被师尊看成是贪恋权位之人……
不过,凌方话还未说出口,罗天鸿已经连连点头,向王安拱拱手,道:“道友此言倒是点醒了我,真是让我醍醐灌顶!”
说着,他转而看向凌方,道:“阿方,师尊已经想到该如何嘉奖你了。
你切不可推辞。
师尊欲退位,令你代掌罗教,当为代教主——”
“师尊,阿方从未担当过如此重任,还请师尊收回成命!”凌方大惊失色,没想到师尊上来就要让自己代掌罗教,他就此退位,自己对于诸般事务尚不熟悉,就此担当大任,必然做不到事情,只怕要辜负师尊美意。
因此,凌方自然要推辞不受。
“阿方放心就是。”罗天鸿笑了笑,接着道,“师尊虽然退位,也不会是在当下,自然是要令你熟悉了教内诸多事务以后,方才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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