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表演

  路晨和關瀾進入紅杉小區,循著看熱鬧人群發出的討論聲,他們很快找到爆炸的房屋。


  這間房屋位於一棟居民樓的底樓,門窗及玻璃全部碎裂,上下左右幾戶鄰居的玻璃窗,也全部震碎。房前的綠化帶上滿是碎玻璃,以及磚石木塊的殘渣,還有一輛倒在地上,看樣子已經破損的摩托車。


  在伍尋雁的示意下,兩人穿過警戒線,走進房間內部,入眼更是一片狼藉。地板塌陷,牆壁擠壓變形,所有木製家具幾乎全部炸碎。


  房間中央站著一個男人,年紀大約六十上下,身材有些胖,鼓脹的肚子被皮帶緊緊勒住。臉上的皮肉鬆弛耷拉,上眼皮尤其腫脹下垂。半禿的頭上,隨意堆積著幾簇稀疏的卷發。男人的表情很悲痛,給路晨一種表演力度沒有掌握好的感覺。


  “是他嗎?”路晨低聲問關瀾。


  關瀾幅度很小的輕輕點頭,似乎仍活在老師的陰影之中,生怕被認出來了。


  化學老師蔣雲的注意力不在他們身上,而是一直看著伍尋雁,邀請道:“伍司長,讓你的手下在這裏忙活就行了,你到我家裏喝茶休息一會兒吧。”


  看出伍尋雁有拒絕的意思,路晨連忙給她遞眼色,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如果蔣雲有問題,在被人群圍觀的情況下,他未必會透露什麽,回到家裏,相對放鬆的環境裏,更有可能從他口裏問出點東西。


  聽到路晨的話,蔣雲警惕地看向路晨,然後看向他身邊的關瀾,肉塌塌的眼皮突然往上一抬,灰色的瞳孔閃爍了一下,不過他很快移走了目光。


  蔣雲的微表情讓路晨有些想笑,一看就是猥瑣的老色批。


  化學老師走出房間的時候,關瀾小聲地對路晨說:“我就不去了,我在外麵等你吧。”


  “不,你跟我一起去。別擔心,他應該沒認出你來。”


  “好吧。”關瀾說罷,像一個乖巧的小學生一樣跟在路晨身側。


  伍尋雁身後,同樣跟著一個低垂著頭的青年,從他的苦惱懊悔的表情看,應該是保護第六個受害者的警員。


  蔣雲的房子在另一棟住戶樓的13樓,他為眾人端來茶水、點心、水果,隨後氣喘籲籲地坐下。


  伍尋雁看了一眼手機,低聲對拘謹站在她身後的青年說著什麽。


  青年對蔣雲說道:“初步估計,是天然氣泄露引發的爆炸。我們看過小區的監控錄像,你今天早上去過那間屋子。”


  “那間房子準備租出去的,今天有租客來看房,我早上起來,就過去收拾了一番。誰知道剛回到這裏沒多久,就聽到爆炸聲。當時沒有聞到天然氣的味道啊,有我肯定關了,而且天然氣已經很久沒用過了。”蔣雲的聲音,跟他的表情相比,顯得異常平靜。


  “那房子多久沒人住了?”


  “快一個月了吧。之前的租戶上個月搬走後,就一直沒租出去。”


  路晨思索著蔣雲的話,沒什麽漏洞,但他總感覺這人有問題。


  首先,聽了關瀾的話,路晨先入為主對他有偏見。其次,蔣雲的說話做事,也讓路晨覺得這人不是體麵人。


  路晨也能猜到,蔣雲對他肯定沒有好感,因為關瀾坐在離蔣雲最遠的沙發邊緣,幾乎是以路晨的身體為遮擋,躲避曾經的老師不時瞟來的、絕不純良的目光。


  他想,如果他要問蔣雲問題,一定要特別柔和才行。


  他決定先從化學老師喜歡的話題開始。


  “蔣先生,我是否可以向你了解一些事情?”


  路晨第一次使用“是非難辯”技能,居然是用在這個一看就不像好人的老男人身上,這個念頭讓他有些喪氣。


  他明顯地感覺到,使用這個問話技巧的時候,大腦深處傳出一絲震動,像是輕微的電擊,又像是有一個小人,拿了一個更加袖珍的錘子,在他腦中輕敲了一下。


  “當然可以。”蔣雲爽快地說完,隨即表情凝滯,似乎沒想到他居然不反問就直接答應。


  “你是否喜歡燃燒,那種美妙的、爆裂的、火焰升騰的感覺?”


  “是呀。”蔣雲不由自主地回答,很快便自責為什麽要回答這個愚蠢的問題。


  “你是否認為爆炸就是燃燒,一種更具力度和美感的燃燒?”


  路晨問的,是這位化學老師骨子裏最認可的問題,蔣雲幾乎是本能地答道:“是的。”


  蔣雲眼中瞬間升起熱情的火焰,又立刻熄滅。他意識到問題中埋著深坑,連忙慌亂地補充:“不不不,不是。我剛才聽錯問題了,爆炸是爆炸,燃燒是燃燒。”


  路晨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淺笑,這次他改變了問題的方向:

  “蔣老師,您是否曾經當過化學老師?”


  “沒錯。”這個問題還算正常,蔣雲緊張的神經稍微放鬆了片刻。


  “你當了多久化學老師?”


  “將近三十年。”


  “作為一個教書育人三十年的化學老師,你應該知道,化學性爆炸的本質就是燃燒,是瞬間的燃燒。你是否在表達你不學無術,教書不過是以己昏昏使人昭昭?”


  “不是,我知道這個的。”


  路晨緩慢頷首:“哦,我明白了。我是否可以這麽認為,你先前的回答,是在掩飾你對爆炸的喜愛,甚至迷戀?”


  這個問題或許有點尖銳了,蔣雲嚴詞否認:“不是的,我絕不迷戀爆炸。”


  “蔣老師,你雖然是化學老師,但基本的邏輯得講吧。你剛才本能地承認了對爆炸的熱愛,隨後立即矢口否認,慌不擇詞,連基本的化學知識都不顧了,這不是掩飾,又是什麽呢?這樣,我換個問題,你是否願意承認,今天早上的爆炸,跟你對爆炸的迷戀有關係?”


  路晨表情自信,語調悠長,倒有幾分桑何的影子。他現在有兩三成的把握,蔣雲跟爆炸案脫不了幹係,這已經足夠讓蔣雲被帶回警署審問了,相信旁邊的伍司長也同樣這麽想。


  “絕對沒關係。”蔣雲雖然拒絕得很幹脆,但是表情越發慌張,臉上已經開始冒汗了。


  “也就是說,你承認你迷戀爆炸了?”


  “我當然不承認,是你把我繞進去了,我承認說不過你,行了吧?我不會再回答你的任何問題了。”


  蔣雲氣急敗壞,端起麵前的茶杯,一口喝完。由於握茶杯的手不斷顫抖,有一小半茶水潑灑在襯衣的前襟上。


  “你不回答也沒關係,我自說自話,做個推測。今天有租客來看房,你早上去房間打掃,這些都是事實。你離開前在房裏做了手腳,比如劃破煤氣管,最終在早上八點鍾引發了爆炸。


  “為什麽要引發爆炸呢?因為在隔壁一棟樓裏,有一個邪惡的凶手,想謀害一個無辜的女孩,由於女孩一直有人保護,凶手無法得逞。於是凶手跟某人合計,製造爆炸案,引開保護者的注意力。


  “之所以選擇早上這個時間點,是因為保護者整夜守護,沒有任何意外,看到天亮便覺得安全,心裏出現一絲鬆懈,這是人的自然反應。凶手深諳這個道理,當然,也有可能是你提出來的,你的年紀在這兒,閱曆豐富嘛。”


  路晨的話,都是在假定蔣雲就是爆炸案製造者的前提下,做出的推測。他的目的不是排查真凶,而是激怒蔣雲,讓他自己暴露,如果他真有問題的話。


  很明顯,他的小小計謀達到了效果。


  “你胡說八道,我要起訴你!”蔣雲幾乎是在咆哮。


  路晨做出歡迎的手勢:“來呀,我們一起去警署接受審問,我要是誹謗你,該道歉道歉,該賠償賠償。”


  “不,我剛才說的是氣話。如果你收回你的話,我可以就這麽算了。”蔣雲慫得比蛋被捏碎的速度還快。


  “我不收回,你來起訴我呀。”路晨臉上洋溢著勝利的笑容。


  路晨的表情和動作,就是伍尋雁以前覺得他欠打的,現在她卻像看了一出大戲一般舒爽,她很樂意他繼續演下去。


  伍尋雁身邊的年輕警員,一會兒用憤怒的眼光逼視蔣雲,一會兒又感激地看向路晨。


  關瀾則捅了捅路晨,悄悄地對他豎起大拇指。


  至於蔣雲,則有些頹喪地說道:“你是小輩,我不跟你一般見識。你們走吧,恕我不再繼續招待你們。”


  “你剛才說不回答我的任何問題,現在又不跟我一般見識。那好吧,我繼續推理了,你不愛聽,我就說給伍司長聽。”


  路晨說完,作勢要走。


  蔣雲趕緊拉住他,聲音突然變得悲戚:“我是受害者,你說這些話,不太合適吧?”


  路晨的聲音變得嚴肅:“在這個小區,確實有一個受害者,一個正處在人生最美好年紀的女孩,因為某些原因被人殺害。我不確定你跟她的死有沒有聯係,我想伍司長自有定奪。”


  伍尋雁沒有廢話,對蔣雲說道:“你有參與爆炸案的嫌疑,嚴重危害了公共安全,至於是否與謀殺案有關聯,需要進行確認。跟我們走一趟吧。”


  青年警官準備抓捕蔣雲,後者突然從兜裏掏出一個東西,怒吼道:“沒錯,我就是熱愛爆炸。我已經在小區各處安置了炸藥,現在我手裏拿著的就是引爆器。放了我,不然你們,還有全小區幾千人都得跟我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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