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永遠在那一秒
陳靖深不知握著那刀刃多久,在他右手的血液幾乎要流幹時,他終於頹廢的鬆開,祝臣舟第一時間將那柄匕首扔到一側的角落,清脆的金屬聲敲擊地麵,觸目驚心的血漬飛濺到白牆之上。
“我沒想過她會自殺。那天早晨我給了她承諾,我真的沒有想到,她會走這一步來抗爭這個充滿了黑暗交易的社會。”
“她性子剛烈,她從沒有想過走捷徑,更不屑於如以這樣方式。如果不是她信任閔丞紋,這樣的應酬她會拒絕,可誰能想到,衣冠斯文的官商翹楚,背後竟如此不堪。”
陳靖深一隻手捏住眉心,非常痛苦的哀鳴著,“我一生隻做錯了這一件無可彌補的事。我沒有遺忘,我始終都在內心譴責和贖罪,十年了還不夠嗎。”
“不夠,你也不僅是做了這一件無可彌補的錯事。當權勢成為了追逐的唯一方向,你為此建立的計謀都會被看作理所應當,但它本身也充滿了錯誤和罪惡,包括我,包括官商這兩條路上所有不擇手段的人。你的妻子死於你曾經的貪婪。倘若不是你趁酒局談判為由侮辱了呂慈,被閔丞紋透露消息讓你妻子了解,她也不會急火攻心積鬱成疾,產房裏怎麽會難產窒息造成去世的悲劇。陳靖深,人一生犯下的錯有的可以彌補,有的無法彌補,它將會成為你至死無法磨平的溝壑,照映出你曾經全部的罪惡與醜陋。你就算掛懷她一輩子,也無法彌補她年僅二十六歲就去世的悲劇,一個女人的一生停在這個年紀,到底是榮幸還是淒涼,我們活著的人最清楚。不管你怎樣折磨自己她也不會知道,她所有記憶隻定格在死的那一秒。”
陳靖深所有的動作和表情都在這一刻戛然而止,他的手停頓在眉心上,久久不曾動一下。
他身上的力氣都好像被抽走,層層剝開骨肉脫離,他掩藏最深的疤痕,他無時無刻不在掙紮的困頓,就這樣被狠狠的掀翻,他還來不及去適應它被曝光的衝擊,就不可挽回。
大約這世上最狠的話都在祝臣舟嘴裏。像淬了毒,像摻了鹽,讓人在那接連不斷的劇痛中所有的理智和堅韌都潰不成軍。
我死死捏住門扶手,強製自己冷靜下來,可當祝臣舟再次掄起拳頭要砸下去那一霎那,我還是沒能忍住衝口而出。
“祝總也會浪費時間在無用功上,還不如到那個女人墳前上柱香,讓她早點投胎。”
裏麵兩個人同時頓住,陳靖深朝門口看來,在發現我的存在時,他的臉色在不停變幻,最終轉為青白。
而祝臣舟則將手臂停在半空,他的身體還保持前傾,非常僵硬的放下來。
我將門完全推開,一步步走進去,我掃了一眼地麵斑駁的血跡和到處狼藉的桌椅,我心裏非常擔心陳靖深的傷勢,可我知道自己不能過去為他包紮,他不願暴露的脆弱和過往被我知道,他一定會抗拒我的靠近,而我也不能刺激祝臣舟。
我轉過身麵對他們之間虛無飄蕩的空氣,“有錢有勢的男人,比普通男人多了太多餘地和資本,他們恃才傲物他們眼高於頂,這都很正常,在錢和勢的襯托下,十有八九私生活糜爛,產生過好感的紅顏知己多如牛毛,就算達到不了這樣的程度,他們極少有誰一生隻鍾愛妻子一個,明目張膽的苟合,已經成為一向業餘活動。柳下惠那樣的男人早不知道淹沒在多少年前的時代。不曾換女人如換衣服,就已經非常難得,不管過去犯了怎樣的錯,他總比那些不敢承認不敢負責樣貌醜陋身心肮髒歹毒的男人要強得多,他不是沒有給予承諾,是你那位緬懷十年的女人太脆弱,她就不適合生活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社會,她應該去深山修行或者到蜜罐裏躲避風雨。沒有活在千金世家,就不要把自己看得過分珍貴。”
祝臣舟涼薄而凶狠的目光立刻射向我,他看了我很久,不知道在思索什麽,那份戾氣也越來越重。
陳靖深捂住他腰腹位置,那裏的衣服被割破,有幾縷紅痕和青紫,他看了一眼祝臣舟的表情,立刻蹙眉嗬斥我說,“沈箏,不要再說了。”
我被他皮膚上的疤痕激怒,張嘴巴還要繼續,他忽然沉了臉色,目光格外淩厲的逼視我,我隻好將所有話都咽回去,我知道再說下去,祝臣舟一定會氣惱,可我就是看不慣,不管她是怎樣視清白為生命的女子,她所從事的工作一定和應酬有關,哪怕她有一萬個苦衷,但既然選擇了某條路就不要過分矯情,發生了無法挽回的事,那是你選擇後的代價,打掉牙往肚子裏咽,你若走在大街上,世俗和法律都會為你做主,可你坐在風月中,你無話可說。這世上何來那麽多公平。我幾時利用陳靖深的權勢去壓迫羅瑾橋?那是我自己選擇的男人,我可以記恨,但不會去報複,因為是我自己走了眼,怨不得誰。
死亡最簡單,最解脫,最不能激起任何波瀾,尤其是對於拿捏別人性命如螻蟻般的權貴,他們隨意一條人脈就可以將真相掩埋,將血腥覆蓋,像陳靖深這樣的男人,已經非常難得,人無法保證一生都雪白無汙,越是高處越容易充滿身不由己,有時候連講一句真話都是奢望,你會懼怕更多東西,會更在意你擁有與失去的成本對比,那麽畏首畏腳瞻前顧後之間,抉擇錯誤也是常見。
就像一場遊戲,你認真你就慘敗。
我們三個人這樣對峙,除了呼吸再沒有一點聲音,不知過了多久祝臣舟終於平複下來,他伸手將掛在椅背上的西裝拿起,默不作聲穿在身上,他指尖利落的係著扣子,眼神卻直直定格在我臉上,他穿好後朝我緩慢走過來,我沒有向以往每一次那樣後退或者惶恐,我非常無懼仰起臉迎接他的審視,他站在我麵前,和我僅僅相距半臂,他眼底波濤仍舊,卻似笑非笑,仿佛掀起了滔天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