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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 幸福

  轟隆一聲,天昏地暗,整個世界都炸了,粉碎性的,到處都是灰塵與狼藉,我視線裏看不到什麽,隻有祝臣舟在閔丞紋撒嬌般的擁抱下走進美索大樓,像兩個勝利者,兩個披著全部光環的人,占據了我丈夫曾經的帝國,什麽都不曾留給我。


  一切在眨眼間毀滅掉,死一般沉寂。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跌跌撞撞失魂落魄走進大樓,所有人都不懂我的哀愁與落寞,主動過來和我打招呼,可我覺得他們畢恭畢敬的背後都摻雜著嘲諷和不甘,一個這般不堪喜歡和男人糾纏的女人,到底有什麽資格可以坐在這個位置。


  可他們都已遺忘,遺忘這曾經的每一磚每一瓦到底屬於誰。


  那一刻,我在想什麽。


  我記不起來了。


  好像眼前是一大片七彩的光束,每一層顏色上都站著一個女人,她們共同聯合起來嘲諷我,讓我明白到底男人的心是怎樣的九曲回腸。


  祝臣舟的眼睛多麽溫柔啊,他說的話多少次動搖了我。


  可那又如何,閔丞紋再也不是孤軍奮戰,她擁有對於一個事業有成男人最好的拴牢籌碼,子嗣有多麽重要隻有身處豪門中的女人最清楚。而我呢,我一麵不停追逐在仇恨的路上,一麵在沈箏的小世界內墮落迷惘。


  我忽然像是窒息了,我蹲在十九層的落地窗前,將自己身體貼住那扇玻璃,玻璃並不厚,和廣闊的世界僅僅一線之隔,仿佛我稍微失去平衡,便會徹底墜落,身首異處。


  我在江湖還是汪洋裏,到處都是黑色的水,冰冷刺骨,從口鼻與眼睛灌入我五髒六腑,我在水底不停掙紮,我無法張口呼喚,隻能盯著最上麵遙不可及的光亮,看著它距離我越來越遠,再無人把我救贖,而我徹底沉沒,沒有了生路。


  閔丞紋那張滿是幸福得意的臉龐,猶如一把利劍對我見血封喉,我無所遁形無處可逃,隻能用手緊緊捂住自己胸口,奔跑著奪門而出,衝向樓梯。


  就好像有洪水猛獸在追逐我撕咬我,我跌跌撞撞從十九層衝到一層,路上所有人都對我避之不及,她們眼內和臉上都是驚訝與愕然,猜測著到底發生了什麽,讓一向冷靜的我變得這樣瘋狂而失措。


  是啊發生了什麽,我恨不得將自己撕扯成粉碎的細沫,融化在這不堪的早晨,我不知道自己奔跑了多久,直到我麵前是許多條交匯縱橫的長街與馬路,車輛來往人脈不息,再沒有熟悉麵孔勒緊我喉嚨讓我透不過氣,我才停止逃離蹲在地上,抱住頭像無家可歸的人,失聲痛哭。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忽然肩上落了一點重物,我停止啜泣將手掌從臉上移開,看著自己胸前垂下的兩條衣袖,我怔了兩秒,便轉頭去看,陳靖深的助理蔡安站在我身後,他高大身影遮擋住了我背後頭頂的陽光,灑下一片黑影籠罩住我,他一句話沒有說,而是從口袋內掏出一塊非常潔白的方帕,遞到我麵前,無聲的凝視我。


  我盯著那塊角落繡了一枚槐花的方帕看了半響,略微遲疑得接過來,擦拭臉上淚痕,他走到和我平行的位置,距離我半臂之隔,緩慢蹲在我旁邊,他望著不遠處的女像噴泉說,“每個人一輩子逃不了生老病死,部分人求不得,少數人忘不掉,情侶夫妻陰陽兩隔愛別離。這是人之常情,如果沈小姐是在四年陳總,那麽我不勸你任何,可如果是陷入了另外一段你無法求得的感情,躲在這裏哭也沒有絲毫意義,能夠爭取就去爭,爭不到就瀟灑些,何必使自己沒入苦海。”


  我拿著方帕的手頓住,我看著自己因為用力而蒼白的指尖,已經沒有一絲血氣,我喃喃說,“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他同樣看著我指尖,笑了笑很輕鬆說,“我已經而立之年,怎麽可能沒有喜歡過人。”


  “不一樣。”我搖了搖頭否認說,“喜歡和喜歡不同,有些人可以喜歡,有些人是感情中的禁忌,如果他殺了你至親的人,你能喜歡他嗎。如果他有了妻子,並且非常美滿,你們之間建立在興趣、寂寞、掠奪之上,彼此拚命克製不能動心,又無法壓抑那份悸動,在愧怍、掙紮和矛盾之中,尋找那份刺激,想放手放不掉,不放手又恨自己,這樣的喜歡你經曆過嗎。”


  蔡安聽到我這樣說,他臉色完全凝固住,他眉頭在一點點蹙起,越來越重,到最後完全擰住。


  他抿著嘴唇沉默很久,在我都覺得漫長的寂靜中,他忽然說,“沒有你想的這樣複雜,你用道德綁架的束縛困住了自己,這個世上從沒有一份固若金湯的婚姻,可以在丈夫去世後,妻子為他守貞一生,尤其你才隻有二十三歲,憑什麽浪費掉自己青春,一生沒有自己的孩子,為他人養女兒。陳總並不會怪你,如果你喜歡,你認為自己幸福,選擇誰不重要,人死如燈滅,誰還會日日糾纏你讓你不安,靈魂這種東西,根本不值一信。關鍵在於看你是否放得下心裏的結,能夠辭舊迎新。”


  我將那塊方帕放在膝蓋上,看著那一針一線繡得極其漂亮精致的槐花,我指著問他,“這是後來紋刻上的嗎,這裏有點磨平了,你經常拿出來撫摸嗎。很重要人為你繡的?”


  蔡安看著那朵槐花,一慣莊嚴不苟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溫情的笑容,“我母親,她眼神不是很好,年輕時候做裁縫熬壞了眼睛,所以繡得針腳不平,但這也是她心意,我二十二歲大學畢業離家到海城謀事,她為我繡了這個方帕,槐花是我家鄉的花,每年到了春夏到處都是,花季特別長。跟著陳總我逢年過節也沒有時間回家,每逢佳節倍思親,這是我的貼身物,想家想母親了,就拿出來看看。今年我回去了,我母親失明了,治不好,走的時候她就守在陽台上,其實看不到我,但她一直看。”


  我忽然覺得心裏發酸,被家人惦記,和牽掛家人似乎非常美好,但我從沒有過,如果我有家人,我現在一定會飛奔回去,而不必獨自麵對這些。


  其實沈箏不夠堅強,不很勇敢,祝臣舟讓我最大的動搖,便是在他麵前,我能夠覺得自己擁有依靠,是一個可以撒嬌任性不去管黑天白日的女人。


  我看向頭頂天空成群結隊的候鳥,它們隻飛行了一會兒,便四下散開,朝著天南西北就此別過,原先的雁陣仿佛球體,在它們脫離軌道的霎那,消融在一望無垠的天際,失去了最初的形狀和方向,幻化為一團朦朧的霧氣。


  我看向前方噴泉一側護城河的水麵,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波光粼粼,我忽然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天大地大,祝臣舟說得對,沈箏真的沒有了家。


  躲在角落看著別人幸福的滋味,好像真的非常淒慘。


  蔡安陪著我在外麵兜兜轉轉逛了一上午,臨近中午時,我們回到公司食堂,我坐在角落處喝梅子湯等他排隊買飯,我原本正專心致誌看窗口師傅掂勺做肉末茄子,忽然聽到食堂正門口傳來一陣喧嘩和沸騰,還有男女職員混雜在一起的尖叫和起哄聲,我叼著吸管下意識回頭去看,然而當我看到來人是誰,我險些沒有扶穩杯子。


  閔丞紋依舊穿著早晨見到她時那件桃粉色風衣,裏麵米白色長裙露出白皙纖瘦的腳踝,她看上去全然不像一個孕婦,如同水蜜桃般輕靈可人,她此時臉上滿是明媚笑容,正依偎在祝臣舟肩頭看著那些對她投去豔羨目光的人們,她不知是打了腮紅還是因為羞澀的紅暈,她抿唇那一笑時,連我都覺得自己黯然失色。


  有非常喜歡惡搞和逞能的男職員拿著一雙筷子從桌角站起來,喊著說,“祝總喜得貴子,不發紅包與民同樂嗎?”


  他話音落下,所有人都跟著起哄尖叫,大約怕祝臣舟反悔,還都直接張口說謝謝祝總,堵死了他反駁的後路。


  祝臣舟並不在乎那些錢,他隻是眼含笑意看著閔丞紋,閔丞紋扯住他袖口聲音低低說,“他們都這樣說了,你通知財務發一下,給我們寶寶祈福好不好。”


  祝臣舟笑著用手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我從他溫和寵溺的眼神中仿佛都感覺到他們對於這個孩子的珍視與期待,他說,“你說怎樣,就怎樣。”


  人群中的歡呼聲爆發到一個最高點,此起彼伏的掌聲幾乎掀翻了食堂,有女職員趁機說,“祝夫人好幸福,祝總平時不苟言笑,非常嚴肅認真,我們沒有人敢和他開玩笑,更不敢這麽放肆,有了您和未來小少爺,祝總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變得平易近人。我們將來都應該向您學習怎樣駕馭老公,讓男人這樣心甘情願為自己改變。”


  祝臣舟精挑細選的員工自然錯不了,能說會道讒言觀色的一把好手,還非常懂得借勢,閔丞紋臉上紅暈更加深了一些,她將自己腦袋埋首在祝臣舟胸口,不再去麵對那些人的目光,祝臣舟察覺到她的羞澀後,便微笑將她身體包裹在自己懷中,對那些仍舊不肯放過的職員說,“好了,吃飯還堵不住你們的嘴。”


  眾人笑了笑便都散去,隻剩下他們兩個和龐秘書在桌椅間的過道上,似乎在商量要吃些什麽,然而還沒有商量出結果,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寸,蔡安端著餐盤轉過身朝我的方向喊了一聲,問我是否需要辣醬,祝臣舟和閔丞紋自然也聽到,同時往我這邊看來,我想要躲閃為時已晚,便隻能硬著頭皮站起身和他們點頭示意,蔡安這才發現他們存在,他臉上閃過一絲非常特殊的神情,我還沒有仔細捕捉辨認,便已經隱去,他打過招呼後走過來將餐盤放在我麵前,為我剝筷子,我就猜到了閔丞紋不會放過這個向我炫耀她地位與幸福的大好時機,任何女人不管多麽高貴與成熟,她對於自己設想內的情敵永遠矯情小氣,這是女人天性,就好比貓鼠為天敵。


  她拉著祝臣舟胳膊來到我麵前,便鬆開了他,而是主動握住我垂在身側的兩隻手,仿佛是很久不見非常熟絡的老朋友甚至閨蜜,我都有些招架不住她莫名其妙的熱情,難道懷了寶寶要做母親的女人都會性情大變嗎,連仇敵都能這樣心平氣和且樂於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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