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 虛情假意
我偎在閔寶淶懷中因他這句話身體一僵,我微微仰起頭看他的臉,燈光下他眼角和鼻翼兩側滿是皺紋與斑點,他神情非常認真,並不是玩笑。
雖然我從邁出這一步開始便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男人女人說來說去還不是那點事,床上促進感情,床下維持感情,不可能有真正的精神戀愛,除非男人有問題。可當這一時刻真正來臨時,我自以為豁出去的沈箏卻還是無法坦然接受,我潛意識裏有私心希望祝臣舟將我帶離,可理智又告訴我,這樣的機會必須把握住,才能有資格站在閔寶淶身邊,堂而皇之爭奪他名下的一切財富。
我腦子裏幾乎要爆炸了,左右兩條路都充滿艱辛與不甘,我根本不能抉擇,索性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我將兩條手臂交纏勾住閔寶淶脖頸,埋首在他懷中,他身上有極其濃烈的煙酒味,這樣味道我在祝臣舟身上也聞到過,二者沒有任何不同,但我發覺自己非常難以接受,我恨不得立刻推開他,逃離那令我窒息的空氣,我必須拚命克製自己,才能按捺下來這份衝動。
祝臣舟朝我伸出的手緩慢退了回去,他對閔寶淶說,“嶽父,其實這樣急…沒必要這樣急。”
祝臣舟難得有一次說話斷斷續續毫無章法,閔寶淶略微驚訝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祝臣舟將目光從我臉上掃過,“目前南省這邊,進軍外商主謀合作的不過七八家企業,宏揚自不必說,擁有最好的外商同盟,巨文緊隨其後,美索與閔氏並駕齊驅,這樣關頭不乏別有存心的人眼紅心熱落井下石,嶽父這把年紀雖然老當益壯,但畢竟和年輕人相比也略遜一籌,如果曝出情事,並且還是沈小姐這樣身份敏感的忘年戀,恐怕會造成巨大非議,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山崩地裂極難挽回顏麵,您應該為長久利益考慮,而不是拘泥於兒女情長,年輕人才會見識淺薄情難自控,嶽父槍林彈雨中走到今日,怎會不顧全大局。”
祝臣舟說完趁閔寶淶遲疑思索的功夫,朝不遠處等候觀望的司機招了一下手,那人立刻鑽入車中,開到眼前停下,祝臣舟絲毫不停頓將車門親自打開,對閔寶淶說,“嶽父不妨先上車回閔宅,等我和丞紋滲透一下您與沈小姐的事,大家都可以接受皆大歡喜住到一起不是更順理成章,也不至於最終委屈了沈小姐。”
閔寶淶原本垂眸思考,他忽然將頭抬起凝視祝臣舟,後者的一反常態讓他產生了一絲疑慮,他眯眼說,“你今晚很不對勁。”
祝臣舟滿是期待他獨自離開的臉立刻怔了一下,他手扶住車門,眼神隻微微沉了沉便立刻反應過來閔寶淶所指的不對勁是源於什麽,他笑著說,“丞紋任性嬌縱,這一點因為我的過錯我當然可以包容,但嶽父住到沈小姐閨房,隻有我一人在場清楚,恐怕丞紋得知後會和我不依不饒,怪我沒有阻攔,使您晚節清名不再。她懷著身孕,胎像一直不穩,我怕出些意外,嶽父不是很想抱外孫嗎,眼下特殊關頭,不妨撂下這件事,沈小姐若當真和您相見恨晚,更不急於一時片刻,感情也會堅如磐石。”
“你不用說了。”閔寶淶製止了祝臣舟,他一邊抱著我一邊推開擋住車門的他,“丞紋那裏,如果她埋怨你,就讓她來找我,我將她養這麽大,難道連自己一點自由都沒有嗎,想做什麽還要受製自己女兒。”
閔寶淶將我小心翼翼放在座椅上,他隨後也坐進來,看了一眼站在門旁仍舊沒有鬆手的祝臣舟,“把車門關上。”
祝臣舟身姿巋然不動,他越過閔寶淶將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眯著眼不敢睜開,隻透過縫隙看到他沉如墨的臉。
閔寶淶語氣有些僵硬和不耐,“我說話你沒聽到嗎,將門關上。”
祝臣舟仍舊不動,他好像在隱忍什麽,閔寶淶在等待片刻後忽然臉色一變,他帶著幾分冷笑說,“怎麽,莫非你想跟著一起去。”
閔寶淶這番直白嘲諷讓祝臣舟握住門邊的手忽然一緊,手背立時青筋暴起,他抿著嘴唇幾番掙紮,大約考慮到此時還不能和閔寶淶撕破臉,或者是覺得為了我並不值得,他終是將手鬆開,閔寶淶最後深深看他一眼,臉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拉住扶手把車門合上,他非常溫柔在我耳畔喊了一聲我名字,我哼哼唧唧的答應他,他詢問我住址,我心裏忍了又忍,最終還是理智戰勝一時的感性,讓我選擇拴牢這個男人,我說完後他又再次對司機重複了一遍,車便飛快駛向公寓。
我起初是不願意的,因為這是我與陳靖深的住處,在海城我們唯一一套婚後生活的公寓,承載了許多我的回憶,他的氣息,我甚至不敢開窗,而事實上我也從沒開過窗子,我怕他的味道忽然全都散盡,我遍尋這個世界也找不到一絲屬於他的氣息,我會發瘋,我會覺得自己真的陷入孤軍奮戰的死路中。
我總天真的想,陳靖深並沒有離開,他已經原諒了我,他的靈魂始終不肯超度,陪我左右如影隨形。
然而事實呢。
我推開這扇門,看著空蕩蕩毫無生氣的每一片磚瓦,緊閉的門窗,頹敗的白紗,和冰涼的每一寸空氣,我忽然覺得心口猛烈塌陷,讓我窒息。
閔寶淶換了鞋站在我身後將我身體抱住,他小聲問我怎麽了,我直言不諱說,“忽然有點想他。”
閔寶淶沉默了片刻後便笑著捏了捏我鼻子,“我在這裏你說想誰。”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強顏一絲歡笑說,“以後不會了。”
他目光緊緊鎖定住我的側顏,他看了半響後說,“不要口不對心,我從沒逼著你遺忘什麽,男人能不能讓一個女人放下前任是他的本事,能不能容下她心有所屬是他的氣度,我既有本事又有氣度,所以你怎樣我都不會怪你。”
我低頭不語,由於頭發遮住,他並不能看到我此時陰冷的麵孔,如果這番話由別人親口對我講,我也許會感動得無以複加,但閔寶淶說出隻讓我覺得虛情假意,也許他此時是真心,可這份真心在我麵前不如一隻狗肺,不如陳靖深半根汗毛。
閔寶淶鬆開我身體對著這套公寓打量了幾分鍾,我本以為他會問我和陳靖深之前生活的一些事,我都做好了胡編亂造的準備,我當然不會將我們之間的美好與任何人分享,何況還是他這個殺人凶手,我甚至很想問問,他現在會不會覺得脊背發冷,心驚膽顫,這是陳靖深住過的房子,是屬於他日日夜夜的歸宿,閔寶淶置身其中,可曾能在黑暗角落窺到他一閃而過的臉。
然而他並沒有,他隻是一邊脫掉西裝搭在沙發上一邊問我浴室在哪裏,我帶著他走到門口,指了指裏麵用品擺放的位置,他進去後將門關住,直到裏麵傳出嘩嘩的水聲,我才飛快跑進臥室,跪趴在地上從最下層抽屜內取出一個小藥瓶,又倒了一杯熱水,將裏麵的藥拾出一顆,放入水中,水麵浮起一層氣泡,嗞嗞響了幾秒鍾,然後歸於寂然,毫無痕跡。
這是我通過蔡安在國外私人研究所內購買的一款慢性藥,是一種晶瑩剔透的亮黃色膠囊顆粒,溶於水中無色無味,裏麵含有藥量極少的砒霜,即使食用也不會被檢查出來,如果經常食用,便會使砒霜的毒性深入五髒六腑,造成休克窒息,內髒衰竭。
這是加害閔寶淶最好最悄無聲息的一種方式。唯一的冒險便是我如何每日都為他準備下藥的飲食,他又是否會察覺不對勁,溶於水中或者湯中,隻要咽下去便死無對證,可如果將食物送醫檢查,一定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我怎樣抽身。
我正在胡思亂想對策,眼前地板投射出一道黑影,從最開始朝我緩慢逼近到後來幹脆絲毫不動,我驚了一下立刻回過神來,閔寶淶不知站在我麵前多久,他臉上帶著一絲玩味注視我,頭發包裹了一條白色毛巾,身上竟然穿著我的玫瑰紫浴袍,站在那裏有幾分滑稽和輕佻。
我迅速將臉上的大驚失色收斂抹掉,我站起身走過去,用手戳了戳他胸口位置,語氣內帶一抹嬌嗔埋怨,“我的睡袍你怎麽穿上了。”
閔寶淶說,“浴室隻有兩件,那件咖啡色,我猜想是陳靖深的,如果穿上讓你產生幻覺,我豈不是做了別人替身,而且我認為你會不高興。”
我當然會不高興,他如果敢穿,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一怒之下直接拿剪刀紮死他再同歸於盡,盡管我不想死,我還有許多事要做,我還要撫養露露,可人在一瞬間的震憤是控製不住的,尤其是容易衝動的女人。
閔寶淶握住我的手,他稍微一用力,將失神的我納入懷中,他遍布褶皺的臉緊緊貼在我額頭,他笑著說,“你好香。”
我忍住胃中的翻江倒海,我故作嗔怪對他說,“我還沒洗澡,身上都是汗味,你怎麽昧著良心說話。”
我從他懷中仰起頭,笑得頗有深意,“怎麽閔氏的老板還是撩妹的一把好手?”
“你說對了。”他抱住我哈哈大笑,“我一輩子都在撩女人,卻從未有女人有本事撩撥我,不想我到了這把年紀,卻被你撩了,這叫什麽?”
他蹙眉做思考狀,我脫口而出說,“晚節不保。”
他若有所思的眯眼看我,“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不枉然。”
他說完毫無征兆傾身朝我吻來,我本能的偏頭將自己唇避開,他有些胡茬的嘴便落在我白嫩的臉頰,我眼睛迷離半閉半睜間,看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那杯水,我立刻清醒過來,猛地將他一把推開,閔寶淶眼底是剛剛染上的一層火,他並未想到我會忽然這樣不配合,身體有些不穩朝後倒退了兩步,麵帶錯愕看著我。
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我張大口喘息了幾下,便走過去將水杯拿起遞到他麵前,“醒酒的水,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你還拿自己和女婿比嗎,他才是你一半年歲,男人有時候不要太逞強,又不是什麽避不開的應酬,私下那些場麵上的流程能省就省吧。”
我神情和語氣都非常輕鬆,閔寶淶很快便忽略了剛才那一茬,他接過去喝了一口,有些奇怪說,“怎麽沒有任何味道,就是一杯水。”
我笑意吟吟用手拍了他臉頰一下,“我說什麽你都信呐?那我說我可以醒酒,你也行嗎?”
他看我媚眼如絲的模樣,笑得更加愉悅,仰脖將整杯水都灌下去,我眼疾手快按下兩個枕頭之間的粉紅色盒子按鈕,閔寶淶壓著我一邊吻我一邊說,“你是醒酒藥,我當然信,你是毒藥我也毫不猶豫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