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 身孕
我跑出會議室後,根本沒有力氣去到衛生間再發作,那股讓我肝腸寸斷的作嘔感來勢洶洶排山倒海,折磨得我渾身癱軟,幾乎是瞬間就脫了層皮,我跌跌撞撞撲到牆根扶住冰涼壁麵在角落躬身嘔吐著,隻覺得整個過道都天旋地轉。
會議室內進程因我的突然意外而中斷,所有人麵麵相覷,龐讚跟著祝臣舟率先出來,緊隨其後是藺如及另外幾名略微年輕的高層,大部分隻是坐在裏麵議論紛紛。
祝臣舟不顧此時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會造成什麽影響,他走過來從身側將我身體擁住,動作表情極其流暢自然,他將手背貼在我額頭上試探了一下溫度,感受到我並不發燒後,他略微鬆了口氣,“除了嘔吐難受,還有其他症狀嗎?”
我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可能,然而我還沒有深思便立刻否決掉,我不想去計算我的月事是否準確有多久沒來,我也不想告訴他實情,或者說,我不敢,我全都不敢,如果坐實,那不是天降喜悅,而是巨大災難。
麵對祝臣舟殷切而懷疑的目光,我心髒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止了跳動,我對他扯了個謊說,“我昨天腹瀉,早晨有點頭痛,谘詢了私人醫生,說是休息不好陰衰體虛,給我開了中藥,本來讓我臥床休養,可今天會議太重要,我不想耽誤。”
祝臣舟臉上表情說不出失望還是怎樣,總之比較平靜,隻是眼神帶著幾分淩厲說,“從前有一個假乞丐,他依靠自己偽裝的貧窮和可憐蒙騙了許多好心人,賺取一定財富,可他並不滿足,貪婪使他膨脹,使他自大,他做夢都妄想成為一個真富豪,便將原來每天隻白天乞討延長到夜晚也在街頭,後來…”他很好笑說,“就過勞死了。”
我因為不適反應有些慢,我呆呆看了他一會兒,品味他要表達的意思,祝臣舟看著我呆滯的表情,徹底失聲笑出來,我這才明白他在指桑罵槐,我冷笑著屈膝朝他胯部頂了一下,這一下力道十足,如果不是他反應迅速敏捷躲開,他恐怕以後都難以人道。
他大約沒想到把我激怒成這樣,他立刻將笑容收斂,然後伸手將我外套的帽子戴在頭上,“我送你去醫院。這樣耽擱不可以,私人醫生設備有限,也許你有更深入的病理問題。”
“你才有病!”
我推了他一把,想要從他旁邊逃跑,我怎麽敢讓他陪我去,我現在各種不確定滿滿積壓在心口,我自己都消化不了,更不要說讓他來幫我消化。
然而我走了兩步,便被他攔住,他擺出一個要將我扛在肩頭的姿勢,我嚇得立刻雙手環胸。
他聲音冰涼說,“自己走,我扛你,二選一。”
我咬牙切齒晃了一下腦袋,長發在我擺動下有些淩亂,“我又不是小學生你憑什麽總讓我聽你的話做什麽不可理喻的選擇題!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做主!”
祝臣舟皮笑肉不笑說,“人生原本就是選擇題,還是偽命題,你自己不會出題目,我就出好讓你抉擇,真沒見過你這樣不知滿足的女人。”
祝臣舟氣死人不償命,我每次和他爭執,從來沒討到過便宜,除非他自己不願和我計較甘願沉默,否則我永遠說不過他。
我正想和他頑抗到底,會議室內傳出更大的唏噓與議論聲,龐讚偏頭往裏麵看了一眼,然後臉色非常為難走過來,對祝臣舟說,“祝總,恐怕會議不能缺少您主持大局,股東與各部門高層混合會議是美索一直的傳統,也是最重要的會議,您每個月都過不來一次兩次,已經引發不少員工的一些非議,畢竟大家都習慣拿新任和前任相比。而且沈小姐不適,送醫院有美索員工和她自己朋友,您作為上司,沒有任何義務與借口,現下風頭正緊,還請您不要冒險。”
祝臣舟垂眸思索了片刻,他仍舊不願放我獨自離開,不隻是要驗證什麽,還是對我單純的不放心,我掏出手機撥通了崔婕電話,並且按下免提,讓祝臣舟親耳聽見,我約她來接我,陪同我去醫院檢查,崔婕正閑得難受,起醫院像約逛街一樣,立刻高高興興答應,叮囑我不要動,她開她新買的卡宴來接我。
祝臣舟見狀也不好再固執什麽,他對我發出一聲冷笑說,“到醫院,在門口拍一張照片給我看,每一張報告單,每一個檢驗結果,我都要知道,拍得清晰些。”
我對他無言以對,我在心裏咒罵了一句他喝水噎著走路摔著說話嗆著,可能是因為表情太精彩,祝臣舟帶著一絲獰笑凝視我後,冷冷說,“在罵我說什麽這樣高興,說出來讓我也高興一下。”
我被他陰森的表情和語氣嚇得連包也顧不上拿,生怕他抓住我便飛快轉身衝進電梯。
崔婕的卡宴性能真不是蓋的,從她居住地點到美索,少說也有半個小時,她二十分鍾就到了,我走出大樓時,她正戴著酒紅色墨鏡特別裝/逼坐在車裏享受春光。
我跑過去將車門拉開,催促她立刻開車,崔婕被我的驚慌嚇住了,她將車開上馬路後有些不解問我怎麽了,為什麽一頭大汗。
我說,“我在生死劫上走了一遭,知道最恐怖的事是什麽嗎?”
崔婕想也不想說,“沒錢。”
我恨鐵不成鋼打了她肩膀一下,“放屁。”
她大笑著挑眉,“放屁有什麽恐怖啊,現在不要臉的人多了去了,公共場合放連環屁的都不覺得害臊,你是沒出閨閣的大姑娘啊,誰還能趴你屁股那裏聞味兒不成。”
我前腳剛被祝臣舟噎得無語,後腳又被崔婕氣得哽住,我不再說話,她打開車廂音樂,特別勁爆的一首,一邊開車一邊在駕駛位上像長了虱子一樣扭動起來,我拍了拍她方向盤,“你好好開,我怕死,一屍兩命。”
崔戒呦呦了兩聲,“我的車技你還不放心嗎,得了便宜還賣乖是不是,就著車,幾百萬,還有免費司機送指定地點,什麽享受啊,皇家般尊貴!再說我就算讓我自己撞死了也不可能讓你一屍…他媽/的兩命?”
崔婕一踩油門到達醫院門口,她將後半口始終沒順的氣兒朝我吐出來,“沈箏,你懷孕了啊?”
我推開車門下去,她非常迅速跟著我,我倆一邊擠過人潮人海一邊往掛號廳去,我漫不經心說,“不確定,也許。”
“不是,誰的孩子啊?”崔婕覺得很好笑,我自己何嚐不是,如果我真的懷了孕,這個孩子就完全是一場根本不該存在的烏龍意外,特別龐大惡劣的意外。
事實證明確實,我懷孕了。那一刻說五雷轟頂毫不誇張。就像你所有疑問被確定,赤/裸裸攤在麵前,你隻能接受,不管你是否甘願。
我甚至沒有勇氣聽大夫和我說詳細結果,便極度恐慌如同神經錯亂般從辦公室跑出來,我耳邊全是風聲,呼嘯著嘶吼著,用最醜陋和厭棄的嘴臉將我扯得血跡斑駁。
我一路上低頭飛奔不知道撞上多少經過的人,崔婕拿著一堆檢驗單子踩著十厘米高跟鞋在我身後費力追我喊我,直到她實在跑不動,而我也被兩名抄近路的護士堵在了走廊退無可退,我才渾渾噩噩停下來。
護士走過來滿是無奈說,“沈小姐,您跑什麽啊,您胎像不穩,我們要為您輸液保胎,您跟我過來。”
“讓他媽/的跑!自己不注意現在後悔有個屁用。當初爽時候幹什麽去了。”
崔婕氣喘籲籲從後麵追上來,她拿著我的手機,屏幕上方顯示的一頁是閔寶淶的私人號碼,我看到後立刻忍不住跳腳,“你怎麽給他打過去了?”
“廢話,孩子爹你還能找到第二個比他合適的人選嗎?不通知他通知我男人啊?”
我急不可耐說,“可我根本不…”
崔婕忽然臉色一冷,嚇得我失了聲,她捏住我手肘,力度之大幾乎要將我骨頭捏碎,她眼睛盯著我,一字一頓耐人尋味說,“沈箏,這是天賜良機,是與不是你怎麽清楚?醫學不經過縝密/處理都無法信誓旦旦保證,你的感覺能勝過科學嗎?你錯過了這個機會就再沒有第二個給你把握。”
我所有掙紮和臉色都在這一刻像石化了一般頓住,我直愣愣望著她,她看我的目光充滿深意和警醒,我的每一步棋,並沒有告訴蘇玫,她距離臨盆時日不多了,而且之前又險些流產,她根本沒有多餘精力參與我的人生,而我所有計劃都對崔婕講過,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此時的每一個字都有理由讓我信服。
我終是妥協。
沒錯,賭注二字永遠不會從我生命中消失,所有掙紮與迷茫,都毫無用處,到了今天,哪裏還有回頭路給我。
我順從跟著幾名護士進入病房,她們到輸液室取醫護用具時,房間內隻剩下崔婕和我,空蕩蕩得靜謐令人窒息。
崔婕坐在病床旁邊沙發上,點了一根煙抽,她身後窗子大開,煙霧以我肉眼能看到的模樣散成雲朵般形狀,飄忽忽的滲出去,我靠著枕頭說,“任何一點細微關於月份上的差錯,都會成為我砸了自己腳的石頭。”
崔婕不以為意笑了一聲,“放心吧,這原本就是閔寶淶的種,你是疑心生暗鬼,太過杞人憂天,自己先心虛了,有什麽好怕的,這個時候懷了孩子不是好事嗎,我會計算日子,錯不了,就是閔家的種。”
崔婕說完後將半截煙叼在唇間咬住,她含糊不清發牢騷,“你現在多春風得意啊,有了孩子還他媽怕這怕那的,孩子是什麽啊,那就是護身符,是金鑰匙,是通關文牒!我跟小開也有幾個月,我倒是想懷了,他不讓,為了這件事吵了多少次,我都這個歲數了,我奔三了!我還能像之前那樣胡鬧嗎,不娶我好歹讓我有個孩子傍身,我都願意生,他拿什麽勁兒!有錢的男人啊,不要孩子就是為一拍兩散做準備,否則他有病啊,那麽多精華寧可灑給套也不給女人?那東西可不舒服,除非壓根兒就沒打算和你好好過!”
崔婕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將那半截煙吸掉,她瀲灩的大紅唇被煙霧浸泡後,有些掉色。
怎麽說呢,我看著陽光暖融融籠罩在她身上,將她玫粉色風衣變得豔光爍爍,而她掉色的紅唇讓我想到了風塵女,就是那種站在街邊衣著暴露言語迷惑、時刻戒備執法人員,又不肯早早收工,恨不得撈上一個顧客,賺筆錢的風塵女。
那是一座城市最卑微的象征,是一種最令世俗感慨的女人,她們從來不塗抹紅唇,總是紫色、橘色或者更水潤的唇彩,因為她們沒有甜味的煙,來不及抿唇、隻有一段風塵。
閔寶淶得知消息很快就趕到醫院,快到我都有些驚訝,猜測他是不是推掉了所有應酬,不惜損失。他出現時候我正在紮針,護士原本非常全神貫注為我按摩手背為了凸顯血管,已經進行到最後一步,閔寶淶忽然毫無預料闖進來,嚇得護士手指一抖,便將針非常用力紮入皮肉,我疼得尖叫了一聲,崔婕見狀立刻拿起自己軟包朝護士肩膀一掄,雖然包非常柔軟,可畢竟她在氣頭上力量不小,護士直接鬆開了手,針從手背躥出,飛濺幾滴血,護士嚇得張皇失措,站在一旁一句話也不敢說。
崔婕沒好氣指著她鼻子大吼,“把你們護士長叫來,針都不會紮,屎會拉嗎?你幼兒園畢業的啊?”
護士看得出崔婕珠光寶氣,根本不敢出聲辯解得罪,隻一個勁向我道歉,可崔婕不肯罷休,她把所有火氣都撒了出來,數落得護士眼眶紅了,我右手捂著左手背上的針眼,隻好用腳踢了她一下,“行了適可而止,又不是她的錯,一味怪罪她幹什麽。針沒有紮好原本就很正常,我血管細我自己清楚,一件小失誤讓你說的多麽十惡不赦一樣,你有火外麵對著垃圾桶撒去,別在這裏張牙舞爪。”
崔婕翻了個白眼重新坐下來,我讓那名已經嚇住的護士去叫一個經驗足些的年長護士來為我紮針,她恰好解了圍,朝我不停道謝致歉,便飛快跑出病房。
站在門口平複完自己心情的閔寶淶將身上藏藍色西裝脫掉,交給隨行的白籌,他朝我飛快走來,我看著他一步步靠近,嘴角上揚微笑說,“耽誤你工作了嗎。”
閔寶淶一把握住我的手,他臉上滿是複雜與不可置信說,“你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