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1 還剩下什麽【二更】
十一層的燈光還亮著,雨越下越大。
我從車裏鑽出來,恍然發覺自己沒有帶傘,我空著兩隻手衝入雨中,站在距離巨文大廈不遠處的街邊,閃電轟鳴雷雨滂沱,將我困頓其中。
我極少如此不理智,說不上無動於衷,但絕不會不顧一切,哪怕千難萬險橫亙在我麵前,我也很難擊潰自己所有底線。
而這一次我承認是祝臣舟對媒體那句“我從沒有考慮過給予她婚姻,我們僅僅是在一起過。她並不適合做我妻子,她沒有清白的家世和單純的過去。”
那我到底算什麽。
一個生子機器,還是一個短暫的玩物。
我最後一絲理智和期待,崩塌在他的薄情裏。
我站在暴雨之中,十一層的燈不知何時黯淡下去,三十三層樓的大廈隻剩下一樓幾盞微醺的光從窗口透出,其餘皆陷入一片漆黑。
就像此時的我,在一條冗長交錯的深巷內尋不到出口。
大門口人影窸窣躥動,我抹了抹臉上的雨珠,盡力睜開眼睛去看,祝臣舟被部下和保鏢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中間走出巨文大樓。他依舊王者風範,渾身上下散發出令人難以企及的風華。
我眼前非常模糊,雨水不停澆注下來,在我臉上滑開痕跡,根本擦拭不過來,我雙手絕望垂在身體兩側,他不曾走過來,我無力走過去。
街道寂靜空蕩,少數沒有帶傘的行人都避到了屋簷或者雨棚下,隻有我站在雨水之中,失魂落魄像瘋子一樣。
祝臣舟原本還在聆聽下屬說話,但那名下屬忽然止住了聲音,他透過雨幕看向我,大約是認出來。
祝臣舟順著他目光朝我看過來,我們四目相視,我和他良久都沒有動,我們成為了一尊雕塑,在這蒼茫的天地之間。
火燒一樣啊,任憑這冰涼大雨如何澆灌都無法撲滅,那團仇恨的火將我撕裂了,烤焦了,將我推向萬丈深淵之下,碎成一片一片。
我朝前奔跑兩步,隔著雨幕朝他大聲嘶吼,我喊他名字,“祝臣舟,你到底把我當什麽!你的心是怎麽做的,是鋼鐵嗎?炮烙都融化不了,都融化不了啊!”
他身後一群部下在麵麵相覷後,撐傘離開了那裏,他始終一動不動,秘書在他身側為他撐著一把黑色的大傘,他的目光深沉複雜,有我看不懂的東西,其實在這時我才發覺我從來沒有看懂過他,他渾身的戾氣太重,我唯一見過最真實狼狽的他,是撫摸著呂慈留下遺物的樣子。
他眼底有猩紅,仿佛下一刻就會氤氳出淚水。
我才知道,祝臣舟也會感傷。
可我的孩子呢,他該死嗎,他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他就能狠到無動於衷。
孩子死前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嚎哭聲再一次在我耳畔炸開,我悲痛欲絕,心裏像是在同一霎那被無數刀劍狠狠插入,血濺如柱,卻緩解不了那份疼痛分毫。
我恨不得拉上這個世界的一切為他陪葬,世界在我眼中隻有攻擊、冷漠和殘忍,然而這些不該加持給他,他太無辜。
我做不到。我隻能眼睜睜看著真正的罪魁禍首逍遙風光,看著祝臣舟那麽快就遺忘了他的骨肉,絕口不提祝謹。他殘忍利用了我,冷酷傷害了我,絕情拋棄了我,也讓我失去最後相依為命的珍貴,可我連殺掉他都做不到,我還能做什麽。
長時間被大雨澆注的身體,冰涼褪去全身滾燙,我撐住最後力氣不肯倒下,絕望搖晃著。
祝臣舟無比冷漠凝視雨中的我,他高大身軀一動不動,在距離我數米遠的位置,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在我等了很久後,他終於緩慢邁著步子找我走來,每一步都非常沉重,我知道這一晚後,我們之間終將了結,陳靖深死了,他再也沒有翻盤的機會,他連至死都一敗塗地,閔家沒落了,死的死瘋的瘋,呂慈仇恨得報,宏揚與巨文的戰役沒有贏也沒有輸,可祝臣舟卻不再是從前的祝臣舟。他盤踞南省三十餘座城市,將蔣升平節節逼退,他用十一年臥薪嚐膽,即使背棄天下也在所不惜。可我的孩子夭折了,成為敗給權勢的犧牲品,而剩下的我苟延殘喘一無所有。
祝臣舟在我麵前站住,他居高臨下俯視全身濕透的我,他忽然伸出手推開秘書為他撐傘的手,就和我一樣,淋在這暴雨之下,那張使我著迷又癡恨的輪廓,滿是冰冷水珠。
“沈箏,對我而言,你什麽都不算。隻是這盤局上我手中再完美不過的一顆子,你製約了陳靖深,製約了我的勁敵閔寶淶,是你太奢望愛情,可這對我而言,根本不足掛齒。至於孩子。”
他說到這裏忽然頓住,我試圖在他眼底找到絲毫憐惜與悔恨,可全然沒有,隻是滿目蒼涼。
“至於孩子的死,是我意料之外。我不占據美索,蔡安依然不會放過我們,不是孩子死,也會是其他代價,我隻能先下手為強,不管使用什麽手段,我都有我的考量,我並非欺騙你,而是用我的方式保住每一個成為他下手目標的人。但你要明白祝臣舟不是神,無法掌控所有。沉湎過去隻會讓生活更加艱難疲憊,所以我選擇遺忘。你可以認為我薄情寡義,是你對待過去太偏執。”
我揪住他衣領仰麵大哭,這番話讓我怎麽甘心,我怎麽放得掉,為什麽所有意外都發生在我身上,我丈夫有什麽錯,我孩子有什麽錯。
澆下來的雨像刀子一樣割在我心上,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缺氧的窒息感一點點勒緊我喉嚨,我眼前昏暗一片,在我倒下去的前一秒,我已經聽不到自己發出的嘶啞哭聲,我眼前是空白與漆黑的交替,有孩子稚嫩的手,有陳靖深溫柔的臉,他們距離我越來越遠,最終轉身,消失不見。
雨簾之中我看到祝臣舟薄唇啟開,麵色冷嘲說了一句什麽,他身側秘書在他說完後臉上閃過一抹訝異,他很大聲音想要確認,在祝臣舟偏頭和他重複時,我整個身體就像一灘軟泥,從他懷中劇烈下沉,我抓不住絲毫寄托的東西,我墜落在堅硬冰冷的地麵,巨大失重感濺起水窪內積蓄的雨水,飛落我臉上汙泥四濺,我眯著眼仰麵看天空,大雨傾盆砸在我臉上,又疼又寒,我發誓我沈箏這一輩子都沒這樣狼狽過,我不再貧窮,我擺脫了被所有人看輕的卑微,然而我所有摯愛的人,都離我而去。
我還剩下什麽。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