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沉
清湖碼頭是海城三大碼頭之一,在南省九大碼頭排行第二,僅僅次於上海新港碼頭的規模和曆史,也是為數不多通往海外直銷的特級港口,屬於私人和政府共同經營,資產龐大。尤其以新港碼頭為首,在蔣華東雄霸一方的最輝煌時期工人曾達到十三萬之多,不過近來新港碼頭日漸蕭條,蔣升平為了擺脫政府對於蔣家在新港碼頭的一係列事件遺留印象和敏感度,將大部分貿易轉移到了南省第三大碼頭,於是新港碼頭失去了新資源注入,再加上四十多年前特大走私爆炸案中,裴岸南在新港碼頭製造的血腥事端使其元氣大傷,新港碼頭早已不複昔年光彩,破敗的遺誌難得修葺。而清湖碼頭便在這樣的大好時機下,以乘風破浪的姿態一夕崛起,迅速躍升至南省獨霸的地步。
不過有新港碼頭的例子在先,警方顯然對於清湖的發展諱莫如深,盤查也格外緊,幾乎不會錯過任何一次龐大的貨物運輸,而祝臣舟在警方內部也安插了眼線,對於一些違禁的貨物,都會提前放出假消息,在警方趕到時,打了一把擦邊球早已全部安全出港。
此時清湖碼頭正是黃昏時分,夕陽欲沉未沉,掛在一片雲後,祝臣舟站在船艙頭上的甲板,他拿著一隻玉石煙鬥,煙鬥紋身是一片山河,看上去大氣磅礴,他沒有吸,隻是拿在手上,任由那煙絲在海風中焚燒融化為灰燼。
霸哥和一群手下圍攏在121倉庫門口的土壩上,他斜叼著一根牙簽,盯著祝臣舟背影,“今晚136倉庫出什麽貨?祝臣舟很少提前這麽早過來碼頭,除非是很重要的貨物。”
一名小弟湊過來,半截身體擋住他,將霸哥隱匿在一片黑影後,他小聲說,“聽說是一些煙絲。”
霸哥恍然大悟哦了一聲,“具體時間知道嗎。”
“晚上七點半。”
霸哥看了眼時間,已經五點十分,一般出貨比較多都會提前兩個小時清點數目裝載登船,祝臣舟親自過來監工,勢必不會低於千萬的交易,而這麽龐大的數額,貨物量也不會少,幾十個箱子總有,但136倉庫此時還悄無聲息,似乎沒有任何要出貨的跡象,霸哥蹙眉思索了片刻,他怎麽想都覺得不對勁,“確定是今天晚上嗎?這他媽也太安靜了。”
另一邊龐讚從船艙內出來,他手上提著一盞油燈,裏麵蠟燭還沒點上,他將油燈掛在船頭帆布底端的金鉤上,把燈罩扣好,他搓了搓手站在祝臣舟身後,海風有些冷,吹得身上黑襯衣背部罩起一個巨大的空氣鼓包,祝臣舟默不作聲吸了口煙,煙絲和香煙燃燒後釋放出的氣味是不同的,煙絲更加濃烈嗆鼻,雖然很快便被海風吹散,但極少吸煙的龐讚還是被嗆得咳了起來,祝臣舟聽到後,他將煙鬥裏的煙絲抖落進海水中,“消息放出了嗎。”
龐讚點頭說,“提前一個星期就放出去了。”
祝臣舟微微仰起頭看著已經降至海平線上方快要沉沒入海的落日,他唇角勾起一絲隱隱笑意,“時間差不多了,吩咐手下立刻裝載登船。”
此時霸哥從望遠鏡裏看到136碼頭陷入混亂,成百上千的工人搬運箱子往船艙走,來來回回有進有出,彼此碰撞之中似乎非常著急在趕時間,有些慌亂,霸哥喊了聲得嘞,他帶著幾名手下從岩石上跳下沙灘,朝著大門口走,他問旁邊的黃毛小子,“曼姐到了嗎。”
“在路上,還有十分鍾到。”
霸哥靠住鐵門臉上止不住的得意和歡顏,他一邊張望遠處的公路,一邊拍打手下人的肩膀說,“我不想跟著曼姐幹了,如果今天立了功,我打算要筆錢單飛,到馬口道那邊盤個場子,自己當老板,跟一個女人幹沒出息,永遠都是手下。”
那名手下立刻諂媚笑著給他點了根煙,“霸哥發達了別忘了弟弟,我等著跟您吃香喝辣。”
霸哥笑著用手抓了一把男人身下,“瘦猴兒,你不喜歡曼姐嗎,每次她來眼巴巴看著,你他媽那點花花腸子別以為我不知道。”
男人被戳破心事,有些不好意思,他將拿著打火機的手收回來,有點沒精神軟趴趴貼在柱子上,“她又瞧不上我,我還能咋?”
“你他媽有點骨氣!女人還不多了去,想泡妞兒哥帶你搞處.女去,那操起來才爽死人,一個不知道幾手貨的娘們兒,你天天揣在心裏幹什麽?沒出息。”
瘦猴張了張嘴吧欲言又止,他幾乎和霸哥同時看到碼頭大門外一列緩慢行駛過來的汽車,最前麵是白色賓利開道,後麵跟著五六輛警車,其實還有一輛藏藍色的特警防彈車。
霸哥將手上的煙丟掉,在腳底下踩了踩,他麻利推開鐵門迎出去,鄭妲曼從賓利車中下來,她沒有顧上和霸哥說話,而是急不可待跑上去兩步,朝136倉庫的方向張望,霸哥自然明白她在看什麽,他對她說,“曼姐放心,我盯著呢,祝臣舟那邊貨物七點半開船,正在搬運。是一批煙絲,瘦猴得到的消息,錯不了。”
鄭妲曼轉身掃了一眼那些圍攏在一起的打手,“哪個是瘦猴?”
瘦猴忽然覺得挺心酸的,他默默關注了這個女人多久,她第一次叫出自己名字,竟然是在這樣情況下,她都不知道他是誰,她記憶裏根本沒有自己的存在,都說幹這行的腦袋提在褲腰上,根本沒資格動兒女情長,可他動了,動得不轟轟烈烈,反而有點畏首畏腳。
霸哥嫌他不機靈,他踢了一腳愣神的瘦猴,對鄭妲曼賠笑說,“這孩子就是,二十出頭,聽話懂事,就是腦子慢點。”
鄭妲曼似乎有些不太相信這份情報,她正在猶豫時,警車上陸陸續續下來許多警察,為首的一名隊長走到鄭妲曼身邊,他一邊整理警帽一邊指了指碼頭裏麵,“祝臣舟今晚要在這邊進行違法交易嗎。”
鄭妲曼剛想改口說不確定,給自己留個餘地後路,可霸哥邀功心切搶先一步說正是,那名隊長立刻擺手部署其餘警察埋伏進入,鄭妲曼看著那到處都是工人行走的倉庫甲板,她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堵,可她此時已經騎虎難下,這些警察是她叫來的,她沒有任何借口半途離開,她必須留下麵對,是怎樣的戰役或者結束,都將在她的見證下。
她本來不想讓祝臣舟出事,她知道一旦貨物被查違禁是多大的罪過,清湖碼頭的重要性在於接通了海外,走私是每個城市警方眼中最惡劣的案子,尤其祝臣舟這樣關鍵的商業人物,他的存在是整個海城的標誌,他的汙點將使這座城市醞釀一場漆黑的龍卷風。
可鄭妲曼不甘心,她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人,她狠毒在於她得不到,毀了他也不會讓他有機會被別人得到,她甚至不能接受祝臣舟心裏記掛著沈箏。她連死人都想爭,她不能接受自己輸給任何女人,哪怕她現在不存在,隻要這個世界有過她痕跡,隻要她還活在祝臣舟心裏,鄭妲曼都無法忍耐。
祝臣舟說得沒錯,她的占有欲近乎癲狂。
136倉庫正在不斷往船艙運貨時,忽然被大批警方圍堵包圍,堵住了上船的去路,龐讚正在甲板上指揮工人,在看到這一幕時,他臉色一變,他本想立刻衝進船艙內向祝臣舟報告情況,但為首的莫隊長忽然揚起手臂朝空中鳴了一槍,龐讚腳步立刻頓住,所有工人都在這一刻安靜下來,紛紛看向舉槍的人,莫隊長對龐讚點頭說,“龐秘書,到這裏有何貴幹。”
龐讚臉上帶一絲莫名其妙的笑容,“難道不是我該詢問莫隊長,來碼頭做什麽嗎。”
“當然是接到舉報例行檢查,這是我的公職。”
龐讚思索了片刻說,“那我去請祝總出來,和莫隊長交涉。”
龐讚邁上甲板,他推開門進入船艙,大約有兩三分鍾,他從裏麵出來仍舊是一個人,莫隊長以眼神詢問他祝臣舟的下落,龐讚跳下沙灘後對他說,“我們祝總正在講電話,稍後出來。”
莫隊長似乎想要速戰速決,盡管他知道對於祝臣舟這樣的身份,顯然太急功近利是不可能的,但他已經掌握了確切消息,自然不想空手而回,能夠拿下清湖碼頭違法交易,不隻是升官發財,而是名垂警史,這對於仕途上的人是一個極大的誘.惑。
莫隊長將槍塞回警服口袋裏,他找了一處礁石坐下,鄭妲曼盯著那扇船艙口,她忽然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表情去麵對祝臣舟,她是舉報人,她當初和他最火熱時,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會成為他的勁敵,他的葬送者。
她不知道自己走這一步棋是對了還是錯了,她和他之間再也回不去,可回不去又怎樣,那些虛情假意是她想要的嗎。這個男人在她麵前從來沒有過真心。
莫隊長在等待中窩了一肚子火,祝臣舟是遲遲不出來,龐讚也氣定神閑,甚至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喝起了茶,根本沒有將他們放在眼裏,莫隊長從任職以來也沒受過這樣的氣,他在堅持了將近一個小時後終於坐不住了,他剛從石頭上起身,船艙門在這時被從裏麵拉開,龐讚立刻丟掉手中茶壺走過去,將船栓穩,祝臣舟仍舊穿著一身黑色皮大衣,他站在甲板上居高臨下,莫隊長語氣內有些不滿,“祝總好大架子,讓我們這麽多警員一等就到天黑。”
祝臣舟聽莫隊長這樣講,他沒有絲毫愧色,反而笑得從容不迫,他利落而瀟灑從甲板上飛身跳下來,站到莫隊長麵前,他掃了一眼鄭妲曼,似乎早有預料她會成為捅他刀子的人,不過他沒有惱怒,臉上笑容倒是更加深邃,“莫隊長到此公幹,怎麽還帶著鄭小姐,多日不接觸,鄭小姐也棄商從官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