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我自深淵來最新章節

  江蘅近在咫尺,灼熱的呼吸拂過李瓚的臉頰。


  因為靠得近,李瓚可以清晰的看見江蘅的瞳色,原以為是灰色的,現在才發現灰色深處還有幾點深綠,裏頭如玻璃珠那樣印了許多漂亮的花紋。


  李瓚的喉結滾動,發覺他的呼吸和江蘅的呼吸交錯到一塊。


  “鬆手。”他眨了下眼睛,說:“我看。”


  江蘅鬆手,李瓚定了定心神,觀看視頻。


  視頻裏是個形銷骨立的女孩,她在清醒時痛苦,在毒-癮發作時抗拒,在自暴自棄的沉淪過後失聲痛哭。視頻經過剪輯,隻有十來分鍾,可對於視頻裏的女孩來說,她經曆了兩周十四天。


  第十四天,時間2013年8月26日,女孩將磨尖的筷子插進脖子。鮮血流了一地,溢滿屏幕,而女孩此時還沒死,她的胸膛劇烈起伏,痛苦掙紮了4個小時才失血過多而亡。


  在這十四天裏,女孩每天都在磨偷藏起來的筷子。她以為綁架她的人是為了折磨她,以為沒有監控,所以連死亡都需要偷偷摸摸。


  實際監控視頻早就記錄下來,有人在屏幕後麵冷眼看她絕望、看她連自殺都得躲躲藏藏,看她血流了一地,最後冰冷而孤獨的死去。


  畫麵內容不忍卒讀,既同情可憐視頻裏的女孩,也更膽寒於視頻幕後的凶手。


  這手段冷血殘酷,沒有一絲人性,哪怕李瓚辦過無數惡性案件仍感到惡寒。


  他知道毒販作案手段殘忍,隻是用在一個花季少女身上,難免讓人憤怒。


  如果視頻裏的女孩是他的家人,他必定會恨到發狂。


  如是親人,每看一次視頻,就會經曆一次椎膚剝髓般的疼痛,恨不得衝進去以身代之。可這時間是5年前,凡人沒有回溯時間的能力,高科技也不過是讓人一遍又一遍反複觀看親人的死亡,無能為力而備受折磨。


  “8月26日是江荇的國曆生日,她隻過國曆,跟其他人不一樣。”江蘅陳述:“她磨了很久才令梁女士同意她在家裏的後花園開燒烤晚會,請柬提早一個月發出去。她的朋友,家裏親戚……都準備好了。”


  屋內除了江蘅低啞平穩的說話聲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響,悄無聲息,卻有小孩老人的歡呼雀躍自陽台飄進來。在寂靜的空間裏製造出不屬於他們的熱鬧,平添幾縷悲冷。


  江蘅的表現很平靜,但李瓚瞥見他的手在發抖,說明他此刻內心的萬丈波瀾。


  江蘅抽出一根煙,打火機打開,還沒點上,他就先問:“介不介意?”


  李瓚:“給我一根。”


  兩根煙點燃,細如白沙的煙霧於兩人之間繚繞繾綣。


  江蘅煙抽得凶,說:“那幾年我滿世界跑,偶爾回去一趟見個麵就走。江荇提前一個月,持續半個月每天一封郵件叮囑我不能忘。但她死的那個月,我在沒有通訊的地方,梁女士想盡辦法也聯係不到我。”


  他自出生就被抱走,接受所謂家族式精英教育,因此和生母的感情並沒有多親近。


  那時他已成年,天生反骨,追求自由、刺激,習慣流浪和冒險,要不是父親突發急症去世,他得回去主持家族事業,恐怕永遠也沒有機會和生母、親妹熟稔。


  江荇年紀不大,行事有章程。活潑外向,聰明大度,作為最小的那一個時常反過來照顧梁女士。江蘅和梁女士那幾年的相處堪稱尷尬,一個想討好卻沒有章法,一個早已成年並不渴望母愛,雙方時常無法正常對話。


  唯有江荇在時,氣氛冰融化水。


  她總是不竭餘力的活躍氛圍,像隻繁忙的蜜蜂來回傳話、解釋和安慰,竭盡全力化解他們母子間的生疏。


  她是個小天使。


  “她下殯那天,我才趕到!”


  隻能在墓園裏見最後一麵,沒能再擁抱一次,無法送出遲到的生日禮物。


  那是他的親妹妹!

  江荇出生時,他還抱過的。


  那是他血濃於水的親人。


  “哪怕我提前兩天回來,她不會死。”


  以他的能力,他絕對可以救出江荇。隻要救出來,人活著,就有希望。毒可以戒、受傷的身體可以療養,壞掉的心靈可以修複,隻要人活著。


  但他遲到了。


  江蘅的手背暴出青筋:“江荇的白事處理完,我開始著手調查她的死因。在毒品黑市裏發現這卷視頻,江荇的死亡過程被當作獵奇影片販賣!!”


  他暴怒不已,眼眸因情緒激動而變成濃鬱的深綠色。


  江蘅一路追查下去,先視頻來源後是販毒通道。他當時派人在粵江市查過,結果證明害死江荇的幕後凶手,其蹤跡已在粵江市消失。


  所以他一直查國外的毒品市場,直到最近更新全球毒品信息,恰好從中獲取凶手一絲痕跡,江蘅才親自來粵江市。


  江蘅抬起左手按住太陽穴,香煙夾在食指和中指間,白色煙霧繚繞擋住他的神情。


  李瓚抬起眼皮看過去,目光落在江蘅的食指和大拇指,兩根手指的指腹有非常明顯的磨出來的厚繭。厚繭結在白皮上更為顯眼,周圍還有許多細小的刀疤、灼燙傷痕。


  那是常年玩槍和刀,經年累月才會留下來的痕跡。


  李瓚說:“她不會怪你。”


  江蘅聞言,回頭看他:“她不怪我,我怪我自己。”


  李瓚不擅長安慰別人,局裏遇到受害者家屬,他都盡量避開,推出同事擋在前麵替他照顧受害者家屬。他怕安慰不成反投毒,屆時連累分局一並被投訴。


  眼下身旁有個需要安慰的受害者家屬,屋裏就他們兩人,這說明情況沒法避。


  李瓚想了想,掏出手機來看,信息頁麵顯示都是催繳電話費和推銷,分局估計一時半會來不了消息。於是他拿起桌麵的冰啤,舉起來說:“陪你喝一場。”


  江蘅:“……”他就沒見過比李瓚還拙劣的安慰方式。


  關掉視頻,江蘅舉起冰啤,還沒喝一口,李瓚那啤酒罐就伸到麵前。他笑了笑,手中的鋁罐碰過去。


  輕磕一聲,迅速分開。


  冰啤罐身全是厚厚一層凝結起來的水汽,手掌一握,先是沁涼,後是滿手濕黏。不過酒入喉嚨,冰涼沁爽,刺激五髒六腑和大腦,某種程度上確實能消除人的悲愁。


  一聽冰啤500ml,幾口能喝完。李瓚喝上癮,回頭又去把冰箱裏的冰啤都搬出來。期間喝得不過癮,回臥室裏自床底下翻找出60度數的白酒。


  起先還摻點冰啤、雪碧,後來幹脆拿白酒當白開水來喝。


  這兩人的酒量都超乎尋常的好。


  江蘅原在夜店裏就見識過李瓚的好酒量,沒想到對方連白酒灌下去都不帶臉紅。當下好勝心起,也翻找出自己藏起來的烈酒兌了點冰水來喝。


  他們都是成年男人的體型,雙人沙發於他們而言有些狹窄,坐在一起就顯得挺擠的。肢體動作過大就會發生碰觸,偏偏他們喝上頭,交談過程忍不住比手畫腳。


  有時還會出現誰壓在誰身上的、過於曖昧的姿勢。


  江蘅眯起眼,有些醉了。深綠色的眼眸在醉意裏染上一層氤氳之色,因為皮膚太白了,所以酒喝多了就會浮現一層淺淺淡淡的粉紅。


  那層粉紅從臉頰鋪展到脖子和黑毛衣底下的鎖骨,仰頭喝酒時,露出明顯的喉結,隨吞咽動作而上下滾動。薄唇沾著水漬,似乎還有光澤。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鋪下來,像棲息的蝴蝶恰巧停在了上麵。


  李瓚腦海裏突然浮現一個詞:流光溢彩。


  ‘砰’一聲,手裏的鋁罐掉到地麵,琥珀色的啤酒汩汩流出來,冒著白氣泡,像暗夜裏道不明說不清又在悄悄滋長的情愫。情愫汩汩溢出,在醉意裏醞釀出芬芳的滋味。


  李瓚的後背仰靠著沙發扶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江蘅。耳朵裏聽到陽台外麵的蟲鳴,心想春天是真的到了。空氣裏有些燥熱,又想著今年天氣太古怪,春天剛到就有夏天的燥氣來訪。


  外麵有汽車的聲響,小孩的嬉鬧聲,還有對麵鄰居飄來的飯菜香以及電視播放的聲響。那聲響有些大了,那家人沒察覺到,似乎有人在抗議。


  抗議的方式是在陽台拉小提琴,小提琴拉得像在彈棉花,‘嗡嗡嗡’低啞淒慘仿佛一個風中殘年的老頭在哭訴,連哭訴都哭得不用力。


  喘不上氣似的,聽著難受。


  李瓚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腦子裏混沌一片。他許久沒有喝醉過了,眼下意識到他應該是喝醉了。


  四肢綿軟像塞了氫氣的氣球,控製不住自己,於是走起路來一晃三倒。


  “不喝了,我回房睡覺。”


  他以為自己起身,正走路回房。其實手腳劃拉兩下就不動了,眼睛還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江蘅。


  江蘅在笑,性感迷人,富有誘惑力。酒精讓他剝去平時束縛自我的斯文外衣,此時哪怕是坐著不動也強勢得不容忤逆。


  流光溢彩的寶石,笑起來更是耀眼奪目。


  李瓚如是想著。


  他見江蘅的手臂撐著沙發,慢慢起身靠過來,俊美的麵孔近在咫尺,冰涼的手掌貼著他的臉頰。李瓚不動,沒有掙紮和拒絕。在混沌的意識裏揪出一點清醒,他想知道江蘅想做什麽。


  江蘅低頭,散發威士忌酒香的嘴唇冰涼的貼過來,落在李瓚的嘴唇就不動了。他定定的望著李瓚,深綠色的眼眸在黑夜裏散發出狩獵的光芒。


  李瓚眯起眼,哪怕是喝醉了也不減他的鋒利和侵略進攻的天性。


  這是個男人。


  這是個既有利刃的鋒利,又有槍-火的暴烈的男人。


  這是李瓚,李隊。


  江蘅覺得自己是醉了,一半醉在烈酒裏,一半醉在李瓚薄軟的嘴唇上。


  李瓚張開唇,然後伸手按住江蘅的後腦勺,摸著柔軟蓬鬆的頭發,順著顱骨滑落按住脖子。舌頭碰觸到江蘅的嘴唇,嚐到芬芳的酒味,觸到一絲迸濺的星火。


  江蘅不遑多讓,兩手捧著李瓚的腦袋,舌頭靈活的糾纏李瓚的舌頭,像是西班牙鬥牛,力量和殺意並存、生存與死亡擁舞。


  試探、爭鬥、攻伐和退守,總有一方要輸,但誰都不願被壓製。


  激烈過後,便是如水般的柔軟、溫情。


  李瓚緊繃的情緒逐漸鬆軟,閉上眼睛,放縱著享受,然後在極度的鬆懈和舒服中,沉淪於酒意裏睡著了。


  許久後,江蘅鬆開李瓚,見他睡熟了就沒再做其他。


  就算想做些更進一步的,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畢竟喝了太多酒。


  江蘅擁抱著李瓚,一同擠在狹窄的沙發上入睡。


  此時,陽台外麵的電視聲響調小了,拉鋸似的小提琴聲也停下來,這場不通過直接對麵吵架的爭吵以難聽得直發抖的小提琴演奏者獲得勝利。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今天更新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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