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葬禮
白月遲哽咽難言，她握住白星耀滿是褶皺的手：「你還有什麼遺願嗎？比如你的後代子女……」
白星耀吃力地搖了搖頭：「我早就料到姐姐你會這麼問，所以提前將他們打發走了，要他們離開慶國，越遠越好。托姐姐送來丹藥的福，我的兒女們雖資質略差，卻也一個個的年紀輕輕就成了九層強者，只要不涉足神仙界，憑藉他們的實力，還有我給他們的那一大筆錢財，足夠過得愜意舒服。賤內是個賢惠至極的人，想必也會好好使用我交給他們的那些寶物，保得咱們白家血脈流傳吧。」
「你真是！為什麼要送走呢，有我看顧，豈不是更加妥當么？你姐姐我如今在御劍門雖算不上什麼大人物，說話的地方還是有的……」
「姐姐。」白星耀微笑著打斷了她：「位越高，險越多，這個道理想必你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因為心底良善而放不下罷了。今生能享到姐姐你的福，是我上輩子修來的，不敢再貪心要你照拂我的後人了……咳……」
白月遲急忙扶了白星耀起來，把一顆藥丸塞進他的嘴中，輕輕拍著他的背。
靈藥再靈，也只是促進人的境界罷了，對於油盡燈枯的凡人來說，不過是暫時提神續命的東西，然而哪怕就是多一秒，白月遲也想讓星耀他多活一會兒，與她多說幾句。
白星耀吞了藥丸后，似是迴光返照一般，整個人精神多了，在那一瞬間白月遲有點恍惚，好像又見到了那個俊美乖巧的少年的身影。
「姐姐，外面那個男人，是你的夫君嗎？」
白月遲下意識看了看外頭的葉翟，面上微微一紅，低頭道：「還不是……」
白星耀笑了，那笑容欣慰中帶著點安心：「挺好，一看就是個可靠的人。姐姐，今天的陽光不錯，你能推我去園子里看看嗎？」
白月遲將他扶到了床邊一個可以推動的椅子上，姐弟二人沒有驚動外面守著的人，從小側門輕輕出去了。
正如白星耀所說，陽光很好。園子內花木繁盛，春光媚人，爛醉的一片奼紫嫣紅，目光所及之處都是一片生機勃勃，空氣中也滿是沁人心扉的芬芳。
「我還記得小時候，我和姐姐被二夫人虐待，時常連飯都吃不上，更別提糖塊兒點心了，只能瞧著其他兄弟姐妹流口水，夢裡喊的不是娘，是奶油花糕。」
白月遲心酸一笑：「是啊，虧你個小機靈鬼，居然想著法子在花園裡找到了串串紅，摟了一大把回來讓我和你一起嚼，沒想到那花根還真有些奶油甜味。」
「自打姐姐為了撈魚掉進池子里后，我就再也不吃魚了。無論是多好多珍貴的魚，看都不願意看一眼，家裡的孩子們知道這個后也很貼心，府里什麼樣好吃的都有，就是沒有魚。」
「唉……」
姐弟倆一邊慢慢地賞花，一邊絮絮叨叨低聲說些過去的事情。有歡樂的，也有難過的，談到去世的周嬤嬤時，兩人更是一同黯然了。
「姐姐，我一直很想知道，人活很久很久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呢？」白星耀忽然說道：「雖然世人都說神仙好，可神仙應該也有神仙的煩惱吧？」
白月遲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含糊低聲道：「大概是吧，我還沒有活很久很久呢。」
「那倒也是。」白星耀垂下眼，輕輕道：「人生不如意事十**，活的時間越長，想必遇到的事情也就會越多吧？這世間總是聚少離多，即使是至親也免不了骨肉分離，倘若有一天姐姐跌入谷底，那時候卻沒有一個人陪在姐姐身邊，該怎麼辦呢？想到這個，我真是連走也不閉眼啊。」
「傻瓜，說什麼蠢話呢。」
「嗯，也是，不該咒姐姐你的。」白星耀的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快要睡著了：「所以，姐姐可以答應我嗎？如果真的有那一天，無論如何都要好好撐著。好多事，咬咬牙就過去了，就像當初咱們那麼苦，不也熬出了頭么……」
「放心，你姐姐我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就算再慘也不會自暴自棄的。我答應你。」
白星耀聽到了想聽的話，嘴角含笑，眼睛也漸漸合上了。他的神情是如此安詳，走的也是那般靜靜，以至白月遲都沒有察覺到。
她看到白星耀手邊簇簇綻放著一束他曾經很喜歡的天星子，便采了一朵下來放在他手中。當白月遲的指尖觸到白星耀那冰冷的手心時，她的淚水奪眶而出，聲音也顫抖了。
然而她並不想就這樣去面對，她還想再欺騙自己一會兒。
「走咯，星耀，我推你去別處看看。」
白星耀沒有回答，然而他面上的笑意似乎是同意了姐姐的這個決定，白月遲推著他慢慢離開了，二人的身影消失在融融春色之中。
白星耀的葬禮非常簡單，也沒有來什麼人，就那樣悄無聲息地下葬了。
他的夫人和子女都已被送走，不知去向，為他守靈的便只有白月遲這個姐姐，以及陪在白月遲身邊的葉翟。
為了防止星耀遺體被歹人利用，白月遲按照他的遺願，將他的身子用天火燒成了灰燼，撒入了蜿蜒的白河，最終流向了廣闊的大海，無拘無束，與天地融為一體。
拋灑遺灰之時，白月遲久久站在懸崖邊上。
冷冽的河風吹動她的烏髮，雪白的孝服衣袂飄飄，那哀傷決然的背影宛若神話里的神女，令人心生傾慕敬佩，又不敢擅自靠近，玷污了這聖潔的背景。
雖然和白星耀實際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可白月遲一直視他為真正的骨肉血親，而他同樣也以最真摯的心待她，為她擔憂祈禱，即便是臨死前最放不下的，依然也是她這個半路出來的姐姐。
這份心意一直使白月遲覺得自己在這邊的世界里並不孤單，而這個人的去世，使得她第一次產生了穿越過來后，對於自己存在意義的迷茫。
「走吧。」
白月遲回過頭，對著葉翟微微一笑。
「你沒事了？」葉翟頓了頓，問道。
「恩。」
如果星耀在天有靈，也不會希望看到她一直消沉下去的，白月遲沒由來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