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1章 雲海泛舟
洛京，玉章山。
此山高聳入雲，滿是玉石，立於大地上有如筆直印章，令人仰望。
在這座青翠樹木蘊繞的高山中，一條長長的階梯呈回字型環山而上，方正的紅漆階梯圍欄在茂密的樹木間隱約可見。臨近夜晚時圍欄立柱上點有一盞盞明燈，照亮這道路。若是從山下遙看，這些燈火映照的路徑就宛如登天之梯般，一步步進入雲霄。
這次赤樓鬥劍的勝者前百名，再加上秋考殿試入圍的學士，大概近200人在春官司的安排下，換上統一的服飾，騎馬遊街，引得無數人觀看歡呼。
劍客們腰間的長劍懸掛紫繡流蘇，學士們身著花鳥繡衣，在護衛們的環側下騎馬穿過洛京的主幹道環城一圈。
期間無數百姓出來圍觀，道路上皆是揮灑的鮮花香料。一些貴族或富家人士也會坐在街道兩側的酒樓茶館中仔細打量和端詳，若是覺得不錯的，甚至會當場讓下人送去信物提親之類的。
許多寒門學子劍客或許在此之前從不受人待見和重視，過著清貧的生活，但當他們鯉魚躍龍門成功後，就會成為無數人期待和看好的對象。即便你毫無家身，都可以迎娶那些往日高攀不上的世家小姐，成為無數人傾慕的對象。
而即便是女性，這時也會收到許多貴人的示好，若是合眼，也能獲得一門上佳的親事，相比那些嫁入高門的普通女子，這樣的英才會得到更多的尊重和自由，也不再僅僅限製在後院內生活。
當這遊街的隊伍熱鬧走過一圈後，往往也臨近黃昏了，他們會休息一會，然後前往玉章山，準備登山受封。
而這，也往往被世人稱為登天梯，乃是無數人一生中最為得意和榮耀的時刻。
隊伍一步步向前，期間不時有吆喝宣讀的聲音傳來，那是隊伍前側的春官們在念誦祭文祝詞。
鬆濤搖曳，一位位穿紫紅華服的英才拾級而上，一步步前，腳下那繁華的城市也逐漸在視野中呈現出另一番景象，壯麗而輝煌。
頓時間，眾人詩興大發，期間不少學子劍客邊走邊作，抒發著心中的暢快和豪邁。
相比那些需要登山的英才，洛蘭希爾則是坐著天馬拉的車，直接來到了玉章山頂。
白玉雕欄環繞的圓形空地中，馬車緩緩落下，一雙淺白的鞋子從車門探出，輕踩在這宛如白壁的地麵，之後順著視線向上，是雪白的長襪，淡金薄紗的裙擺，內裏白綢的內襯，袖邊的金葉繡花，纖細的手指，精致的鎖骨，數縷銀雪的發絲，純潔無瑕的容顏，還有那額間隱約閃爍的玉石。
早在一旁等候的幾位女官向前，“恭迎金雀巫女大人的到來。”
之後這幾位身著金繡的高階女官帶著洛蘭希爾向一側走廊行去。
走在這白玉雕刻的圍欄邊，隨目俯瞰，便能欣賞到下方那洛京中萬家燈火點綴大地的美麗奇景。
不過相比平日飛在夜空，這裏的景色又有些不同。下方的景色之間宛如隔了一層透明清澈的水，其中波光蕩漾，被那橙黃的燈火暈染。
轉過一座座宮台樓宇後，一處寬大的會場呈現在洛蘭希爾眼前。
其整體宛如順著山體建造的大塊梯形，順著山體向著側下方一個個延伸，每一個大的梯形上都擺著數個圓桌，用來招待賓客。這些梯形露台都在山體邊上，可以俯瞰洛京的美麗的夜景，同時欣賞那美麗的月色。
雖然如今不再有明月，但那片星空依然繁麗，引人心醉。
在這會場內的中心，也眾星拱月的擺著數個圓桌，其中最上和最中間那桌則用琥珀玉石打造，有如中秋明月。
雖然這時都還沒人入座，但想必這桌是專門留給帝君一家的。
來到會場後，洛蘭希爾先是被女官帶到一處側後的露台，這裏已經有位穿著金凰華服的女子在等她了。
“這位是當今的帝後，昭月皇後殿下。”一旁的金繡春官為洛蘭希爾介紹。
“見過皇後殿下。”洛蘭希爾提裙點頭，行宮廷之禮。
“不用如此拘謹。”
柔和的聲音從上首傳來，洛蘭希爾這才抬頭，緩緩打量。
這位昭月皇後看著外表並不顯老，一身繁複的錦繡華服，上麵繡滿了金色和白色相間的鳳鳥，其邊角處，則是垂枝綻放的金雀花。
她端坐於青玉座位上，頭上是層層疊疊的鳳雲頭飾，其中又垂下眾多珍珠墜子，將其點綴。其容貌雖不是那種美麗的讓人驚歎驚豔，但也是雍容圓潤，端莊華美，自然而然的有著一種從容尊貴的氣質。
“你就是洛蘭吧。”
在少女看著這位皇後時，對方也在打量這位女孩，其眼瞳看著這位無瑕而美麗的少女，不時露出幾分讚許。
“是的，殿下。”
“過來坐會吧。最近我可是聽說了不少關於你的傳聞呢。”這位慈祥的皇後對洛蘭希爾招手，讓其坐在自己身旁。
“離燒尾宴還有段時間，正好我們聊一聊。”
“嗯。”洛蘭希爾輕聲應答，隨後緩步向前，坐在這位皇後身旁的玉座上。
“你今年多少歲了呀，看著很是年輕呢。我說的年輕不是指外貌上的年輕，而是指神態和氣質上的年輕。”
“其實我也見過不少魔女神女，她們雖說容顏不老，但與之相見相談，還是能感受到那有異與常人的神態的。要麽淡漠無痕，要麽恣意而任性，雖坐在身側，卻宛如相隔千裏之外的另一個世界。”
這位皇後輕緩的說著往事，似乎也不在意洛蘭希爾是否及時回答。
“我的歲數，這個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醒來的時間並不算長，或許還不到20年吧。”洛蘭希爾說著真實的話語。
“經常沉睡嗎？”
“嗯，有時會很困。”
“很辛苦呢，我知道的。”她拿起洛蘭希爾的手，輕緩握住。
“擁有超出常人的力量，有時會不自覺的感受到更多的責任。”
“明明可以做到，但最後卻沒能挽救，是比一開始就沒有希望更讓人難受的事情。”
“常人可以有各種合理的借口、理由來逃避，但對於我們而言，這些並不合適。”
“當成為所有人的寄托時，沒有做到就成為了一種罪過。”
“人們不會苛求一個街邊的醉漢，但他們會將帝王放置在聖人的框架下考量，稍有不慎，便會引來各種非議。”
“因為當人處在那個位置時，就不僅僅是為自己而活了。”
“這也是為什麽，許多飛仙、神女們，明明有著超越凡俗的力量，卻很少在眾人眼中顯露的原因。”
“顯露意味著名聲，而名聲又會反過來捆綁人的行為。”
這位皇後說著自身的感悟，似乎又在幫洛蘭希爾分析其中的利弊。
“不知不覺說了一些莫名的話語，希望你不要見怪吧。其實也是平日裏很少見到可以傾訴的人，一時間有些忍不住。”這位皇後側頭，看向身邊的這位女孩。
“不會的，其實很感謝殿下告訴我這些事情。”
“真是位好孩子呢，感覺你和那些神女們有些不同，或許是你還年輕的緣故吧。”
“我之前聽說，你準備秋月燈節結束後，要回西陸嗎？”
“是的。”少女點點頭。
“是那邊還有想念的家人嗎？”
“家人.……或許沒有了吧，但有一些要好的朋友。”洛蘭希爾腦海中浮現出幾張麵孔。
“咯咯，這也不錯，總比一個人孤單要好。”
“去完西陸，偶爾也可以回來看看，很期待你到時給我講講西邊的故事。”
這位皇後和洛蘭希爾簡單的閑談起家常事來，偶爾會提及自己小時候的事，那時她還沒嫁入宮中，而是生活在挼藍洲的高山間。
“那邊的鄉民們會撫養一種黑藍羽毛的大鳥，平時載著人翻越峽穀，穿梭在高山間往來.……而且當地的藍染技藝很不錯，我小時候睡的床鋪上，都是藍染的印花布，耐洗而持久。”
“在古時，挼藍洲是屬於一個叫有崖國的小國，這個國家也是傳自青鳥六國之一，國內高山眾多，常年覆雪，倒是有些峽穀間氣候溫和，可以用來種植果樹和糧食，養育了不少子民。”
“在白雪覆蓋的山間，有條雪水匯聚的小河流淌而下，河水冰涼而清澈，順著山穀蜿蜒，一個個小城便如珍珠般點綴其周圍.……”
“每到秋日，山間就已變的寒冷，人們會穿著鳥絨填充的粗醜外衣勞作，雖然不算好看，但在夜晚山間，那種溫暖卻讓人心安。”
聽著這位皇後說及往事，時間緩緩流逝。
許久之後，一陣吆喝和喧鬧的聲音逐漸從山下傳來，這時皇後也停止了敘說。
“看來今晚的英才們已經到了呢。”她將頭看向少女。
“我記得其中有位還是和你同門的師兄，進入了最後決賽。”
“是的，那是派中同輩的穀烈師兄。”
“緗羽派果然英才輩出啊，遠有清羽上仙等三傑，近有你、穀烈、還有堇華，看來焚香之仙的傳承是不會輕易衰落了。”
“和我坐了會估計也煩了吧，嗬嗬。我叫小語過來陪你遊玩會，到時候宴會開始，過來參加就是。”
“謝謝殿下。”
之後這位皇後對身側的女官吩咐了句，不久就帶來一位衣著藍黑輕紗華服的少女，正是懷南王的女兒，蕭語冰。
其容貌美麗嫣然，身姿綽約，邁著輕快的步子過來。
“皇後奶奶，您叫我？”她略為開心的伏在皇後懷中撒嬌。
“好了，你現在也不小了，可不能像過去那般耍性子了。”
簡單教育了下這位孫女，皇後為其引薦身旁的這位銀發少女。
“這位是今晚即將受封的金雀巫女，洛蘭。她來自緗羽派，也是上次解決夕暮群山災厄的人。”
“我看你們年紀相仿，不如今晚就一起活動吧，正好語冰對這周圍熟悉，可以帶洛蘭在周圍逛逛，走動下。”
“嗯嗯，沒問題的皇後奶奶。”這位少女清爽答應，然後將目光轉向一旁的洛蘭希爾。
“我叫蕭語冰，你就是洛蘭了吧。”然後她伸出白皙的手。
“是的，我就是洛蘭。”
洛蘭希爾輕握住這隻手，然後蕭語冰就牽著她向一側走去。
“那我們先走了，皇後奶奶~”隨即，兩人走入一旁鬆林籠罩的崖邊長廊。
待離開皇後所在的露台一段距離後，這位郡主的腳步稍微緩了下來。
“咯咯，剛才是不是有些拘束，其實第一次見到大人物都是這樣的。別看我是皇後的孫女，第一次進宮時，也很緊張的。”
“嗯，或許不是第一次，小時候也被人抱進去過，但後來懂事了，才知道哪些需要注意的地方之類的。”
“其實皇後奶奶人很好的，對我們這位孫女輩的很寬容。不過在皇帝爺爺麵前就得多加注意了，皇帝爺爺為人很認真嚴肅呢，最好不要在他麵前做奇怪的事。”
蕭語冰拉著洛蘭希爾的手，述說著皇家的一些事情，或許也隻有她這位受寵的孫女才敢如此肆意的評價了。
“啊，到了。”
之後，兩人停在一處特別的露台前。相比其他露台，這裏更像是一個港灣，內裏停著幾艘月牙般的小船，旁邊還站著幾位值守的金甲侍衛。
“這是明月船，可以浮在雲水海上。”
她拉著洛蘭希爾走下台階，一步步靠近這白玉般的小船。
“這些小船是用特殊的清靈玉雕刻而成的，也是唯一能漂浮在雲水上的造物。”
她給洛蘭希爾解釋這船隻的秘密，然後告訴侍衛，自己需要一艘小船，帶著同伴出去遊玩。
“郡主殿下，這個.……若是平時還好，但今天召開燒尾宴，這時劃船的話，怕是……”這位侍衛看著兩位絕色的少女，呆了會，又想起自己的職責，一時間很是猶豫。
“不要緊的，給我吧，我可是奉了皇後殿下的命令呢，帶金雀巫女洛蘭過來遊玩。”
有了皇後之命的虎旗，這位郡主輕鬆說服這幾位侍衛，讓他們牽出一條小舟。
“如果郡主是帶著洛蘭大人去雲水海遊玩，還請途中多加注意，若是從船中掉落，也就等同墜入萬丈高空。”盡管這位郡主實力之強眾所周知，但幾位侍衛還是小心提醒，以免生出什麽意外。
“沒問題的，這個我知道。”
打住幾人的嘮叨後，這位略為任性的郡主牽著洛蘭希爾的手進入這小船之中，然後撥動白玉船槳，這艘小船便向著玉章山外的夜空中劃去。
小船漂浮在玉章山周圍的雲水海中，輕輕起伏，讓玉槳撥動時，一旁也傳來輕微的水聲。
洛蘭希爾好奇的將手伸入這雲水中，清涼的觸感便從手心傳來。
這些雲水似乎比空氣還輕，可以漂浮在天上，而其質地又格外清澈，能透過這廣闊的雲海俯瞰下方城市的夜景。
由於今夜沒有月亮，雲水海被下方那通明的燈火所點綴，當小船和船槳撥動這透明的雲水時，其中橙黃的燈火光影便也被攪碎，閃爍著碎金的光彩。
伴隨著白玉船槳的劃水聲，小船輕緩向前，眼前和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越遼闊。抬頭所望，皆是天河星沙，俯首所見，盡是輝煌燈火。
那星河的悠遠空寂，與紅塵坊市的繁華，將這小舟所包圍和浸沒，世間仿佛再無他物。
“真是綺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