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我依然願意
曳戈從五毒域鼠易那裡離開一路馬不停蹄,當他入了莊周王領地一路向北,他的體內的九座丹峰已經徹底蹦碎,氣息已經是跌下了靈台。
之所以自己在九座丹峰崩碎而未死,那是因為他體內的那三個「井口」,往外湧現靈力,維持他現有的境界,不過這也只是維持罷了……
快到杜陽宮莊周門的時候,他恍然覺得有人再看他,猛地抬頭間看到了那正凝望著這裡的一個老者,看著自己的踏踏鼻和尚,眼眶暮然濕潤了起來。
「師父,真的好想你……」
曳戈看到這個熟悉的身影,更加快速飛掠了上來,停落在莊周門上,靜靜看著司青龍。
司青龍眼眶微濕,也是這麼看著曳戈。
「這不是桐葉嗎?」莊周王看著落在他眼前的曳戈,不過他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對勁,因為曳戈外溢而出的靈力很是狂暴,即使他整個人平靜地站在這兒,並未處於戰鬥狀態,可是他體內的靈力卻是起伏不定,一會兒靈台境,一會兒離識境的,如此大的波動讓他極為震撼……
「桐葉?你認識他?」司青龍暮然一驚,來不及先理曳戈,皺起眉頭對莊周王說道。他與曳戈雖同在杜陽宮,但是畢竟曳戈長相有了變化,距離最近的一次還是當年京兆來信的時候,在鵬陽門上遠遠看了一眼,更多的時候兩人並沒有正式相見。
「他是我們宮中的三甲校尉啊,當年你不是說讓我好生帶他么.……」莊周王說著,見司青龍依舊疑惑,又道:「哎呀,桐葉就是寐……她救回來的那個人啊!」
「哦……」司青龍一時間面色複雜,他終於是想起了當年的確寐照綾是從他這裡要過一枚丹藥,去解救一個路邊撿到的人呢,不過當時他還是不願意的,幸好,幸好……
「你模樣變了不少,長高了不少,成大人了……」司青龍聲音唏噓地說道,他的面色看著曳戈淺笑道:「真沒想到你竟然直直在我眼皮子地下好好的呆了這麼久……」
「師父……」曳戈吸了吸鼻子,他一時有許多話想要問司青龍,比如涼紅妝的去向,還有為什麼司青龍明明是卧龍鎮的花和尚如今就成了杜陽宮的青龍妖君,這些話都是他特別想要知道的,可是一時到了嘴邊,還是急急問道:「寐兒呢?寐照綾呢?她被雍和王接走了?是你的意思嗎?我得到了通天化形丹了!!!」
莊周王愕然,杜陽宮中誰不知道璞鳳宮這兩人的關係,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明白,司青龍什麼時候和這個三甲校尉這麼熟了?
青龍妖君面色徒然灰敗了下來,嘆了口氣,轉身趴在城牆的跺口處。
「師父!」
「怎麼了?」
「怎麼了?」
第一句急躁的問候是曳戈,第二句則是雲里霧裡的莊周王。他從一開始曳戈張嘴本來就要答應的,因為他在名義上還真是曳戈的師父,可是突然間的覺得他是對司青龍說的,更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第二句自然是曳戈焦急的詢問,看來雍和王來接走寐照綾,他是只曉的!那麼說來,這一切是杜陽宮的意思?
青龍妖君回頭看著曳戈,欲言又止,發覺曳戈的境界起伏波動非常大,心頭又是沉重了不少,乾澀道:「她……」
曳戈雙眼猛地猩紅起來,他隱約知道寐照綾與杜陽宮之間關係並不是那麼簡單,甚至是和司青龍的這層師徒關係也許都是參雜有了許多利益關係,要不然為什麼讓雍和王出馬單獨搶走了寐照綾,定然是不可能施救,若是施救的話司青龍又怎會說這話;若是不施救的話,司青龍又顯然知道此事。
曳戈感覺此刻的司青龍,他是陌生的,早已經不是曾經卧龍鎮的那個吃吃喝喝,偷看寡婦的花和尚,他聲音變冷道:「她在那裡,我要見她!」
「唉……」莊周王嘆了口氣,他此時也是大概知道兩人早是相識的,而且接下來的交談必然是會產生太多不快,所以他轉身向著另一邊走開了!
鵬王也是明眼人,默不作聲也是走開了。
「她……她已經沒有了!」司青龍說出這些話彷彿是費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面容木那地說道。
「沒有了?」曳戈腮幫子鼓了起來,手裡的黑色丹瓶緊攥,語氣森林沙啞道:「沒有了?是什麼意思?」
「她死了!」司青龍這次沒有任何停頓,在曳戈問出口之後,立馬就回答了。
曳戈吸進鼻腔里的空氣似乎瞬間變冷變酸,嗆的他一時像是要窒息。他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司青龍,從他的神色里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情緒,他的心徹底沉到了心底。感覺到四周的空氣都像是厚厚的棉被,鋪天蓋地的朝他湧來,周圍飄灑著的金色夕陽忽地變成了黑色,慢慢抬頭,整片天空都在變黑,西邊掛著一個黑色的太陽……
「砰……」倒在了地上。
司青龍聞聲回頭,他忙將曳戈扶起,探了下脈息,頓時面色大變…… ……
「完了,完了,闖禍了!」曳戈慌亂地說道。
此時他在一條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此刻他一腳將身前一人的青色大氅的衣角,踩在了腳下,而那女子像是被剝白菜似的,裡面露出了她潔白如玉的香肩,可是她的身上偶爾有著樹藤符文劃過,女子回頭……
「寐兒!」曳戈一聲驚叫,從夢中驚醒,此時他已經昏睡了整整一日,又是一個夕陽斜掛天邊的時辰。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面前的那一扇小窗子,艱難坐起,此刻他體內的那品丹海凝結的丹台,已經龜裂,可是在他丹海周圍的的那三個侖,硬是強行湧入了磅礴的靈力,滋潤他的丹台,看樣子是想要再次化成丹海,以來緩解延續他的性命。
曳戈嘆了口氣,握了握手,突然心頭一片驚慌。
「通天化形丹?」曳戈從紫海宮一路飛回來,那通天化形丹的黑色藥瓶,一直緊緊攥在手裡,可是如今卻是不見了。
曳戈定了定神,心中一股莫名戾氣上涌,陰沉著臉,無視了體內的痛楚,強撐著從屋裡走出。
這裡是璞鳳宮,在他醒來看到牆壁上的那個小窗的時候,他就知道這裡是他自己偏院的小房間。
「你醒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
曳戈回頭,偏院的石桌上此刻有著兩人,一人垂首而立,正是鵬王;而另一人隨意地坐著,自然是司青龍了。
「通天化形丹呢?寐兒呢?」曳戈聲音出奇的平靜與冷漠,雙眼像是一隻受傷的獅子,充斥著一股狠戾。
司青龍看著他眼睛良久,道:「你不應該擔心她,你應該擔心你自己.……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身體……」
「不要岔開話題,回答我。」曳戈聲音略帶顫抖,不過依舊冷漠。
司青龍神色微黯,喃喃道:「你長大了.……再也不是以前卧龍鎮那個性格堅韌的少年郎了.……」
「你還是我以前認識的司青龍嗎?」曳戈終是壓抑不住,大怒喝道:「通天化形丹呢?寐兒呢?帶我見她!」
「她已經死了,沒有屍體!」聲音洪亮而堅定,這次回答他的是司青龍身後的鵬王。
「三日之內.……三日之內萬控千生之術下,她應還是有一絲神智的,只要有神智一切都有希望.……今天才是第三天,請問你,我的師父,她的師父,我們的好師父,她到底是怎麼死的?」
司青龍沒敢去看曳戈的眼睛,眼睛看著面前石桌上的紋路,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嗡……」
曳戈手裡出現了一把黑色的長槍,正是暴雨梨花槍,他眼神猩紅地盯著司青龍,腳下剛想要有動作,卻突然的丹海一痛,全身的靈脈都開始萎縮,似乎一切都要炸裂了,無限的苦楚充斥每一條神經,讓得他在地上像是一隻受傷的蚯蚓一般,痙攣起來。
倒下的那一刻,他覺得一切都心灰意冷了,做什麼都似乎已經沒有意義,人生來本是苦楚,無論方式如何,但是結局總是那麼悲涼……人總是那麼複雜多變,人心總是那麼難以揣摩……罷了,罷了.……
曳戈不再抵抗身上的痛苦,他試圖關閉三侖,就這樣讓自己徹底在菩提果的反噬中身死道消,可是心中卻突然響起了一道聲音:「妝兒呢?滅宗之仇呢?」
是啊,妝兒呢?滅宗之仇呢?
曳戈猛地腦子清醒,隨之而來都又是無邊無盡的疼痛。
司青龍扶起了他,看著他因為煞白的面色,道:「乾坤樹、菩提果,九假一真,假的的確是假,但真的也未必是真.……」說著,在他肩膀使勁拍了三下,又道:「有些話,有些事,真的也未必是真……」
說罷,就要將他抱起。
可是曳戈卻猛地掙紮起來,他沒有去看司青龍,從他手裡掙脫下來,道:「你走開。」
「你會死!」司青龍冷冷地看著他道。
「妝兒,在哪裡?」曳戈突然看著他問道。
司青龍一怔,過了半響道:「我聯繫過『鴻』,她大約是去了中洲,具體我還沒有找到她的音訊,本來那白玉髮帶的神魂印記觸發,我還以為.……」
他話還未說完,曳戈已掙扎著起身,扶著暴雨梨花踉踉蹌蹌向外走去……
「你會死啊!」司青龍大怒喝道。
「我不會死,有朝一日,我會回來……踏平杜陽宮!」 曳戈沒有回頭,走出了院子,一道玉牌落在了石桌上,摔得粉碎,正是三甲校尉的腰牌。
司青龍怔怔地看著石桌上粉碎的腰牌…… ……
雍和門上,司青龍像是石雕一樣站在城牆上,看著一道踉蹌的身影漸漸向東而行。
「你何必騙他?」
「騙?」司青龍突然渾身緊繃了起來,看著身側的鵬王。
鵬王訝然道:「當初段驚鴻來信,不是說了,她的去向了嗎?」
「哦……」司青龍身子忽地一松,半響道:「當年蓬萊之亂,我和曳家天驕曳向天逃南丹域,沿著若水一路向北,可是後邊追兵不斷,眼看是活不成了……一位道人救了我們,囑託了我們一件事情.……」
「然後呢?」鵬王獨膽問道。
司青龍緬懷道:「他讓我們照顧兩個嬰兒,說是若水河岸撿來的,並告訴我們其中一人。命格註定是平定人、妖、魔紛爭之人……」
「你是說紅涼帝?」
「也許是,也許不是.……不管是不是,我都不想讓他去打擾她,至少這短時間不要。」
「他會死嗎?需要我去跟著嗎?」鵬王看了眼逐漸模糊的黑影,向司青龍道。
司青龍眼裡抹過一絲異樣的光彩,道:「不會!」
接著他收回了目光,往杜陽宮內看去,只見連綿起伏的宮殿,在這夜色降臨下,有些暮氣沉沉的。他喃喃道:「杜陽宮老了……我也老了,其實我們都老了……未來是屬於這些年輕人的。」
「什麼?」鵬王沒有聽清楚,隨口問了句。
司青龍眼裡抹過一絲冷意道:「如果說一件偉大的事情,需要犧牲一個年輕人的性命,我覺得這件事從本身上來說根本就不偉大!」
鵬王聽到心頭駭然,他的目光隨著司青龍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最後面的那一處主殿,而那主殿之後是一片山崖.……
他連忙低下了頭,抿嘴不再多言。
司青龍轉頭看了他一眼,突然輕鬆地笑了笑,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
夕陽剛剛落下,夜幕便是降臨。
曳戈艱難地走在荒涼的小道上,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應該是不遠的,周圍的雜草影響了他的視線,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知道自己應該向東走,東邊那裡是中洲!
體內丹台已經碎裂,但奇迹的是他依舊未死,他的體內出現許久不見的丹海,不過惋惜的是丹海依舊是在迅速的萎縮……
「我不死能,我一定不能.……死!」
嘆口氣,前事心酸;
吸口氣,世事艱難;
嘆息之間,生命之火常在;
這一刻我依然得保留生命的熱忱,
這一生我依然要自強不息! ……
一片光線灰暗的山洞裡,司青龍坐在寒冰床下,手裡端著一個瓷碗,正一勺一勺地向著床上即將散去意識的寐照綾喂著水喝,而另一邊雍和王則是目光警惕地看著他們。
「你恨我嗎?」司青龍看著不成人形的寐照綾說道,此刻她的身上許多地方已是長滿了綠色的「麥苗」。
「不恨了,恨過了……我早都知道的。」寐照綾的聲音卻是很清晰,許是迴光返照了吧。
「什麼?」司青龍眼睛猛的睜大,過了會才平靜下來,道:「那你為什麼不逃?」
「我愛他,我想讓他好好的活,即使為她去死。」
司青龍手猛的一抖,沉吟了下道:「若是他心裡已經有別人呢?」
「我依然願意!」
司青龍不再言語了,沉默地看著已經喝乾了的碗底,起身離開了。
猛地身後的寐照綾聲音急切道:「幫我照顧他,這是我唯一的心愿。」
司青龍頓了頓,但沒有回應,轉身離開了。
世間多少煩愁情結,豈是一句仇恨又能說的清楚?紅塵多少生死相隨,又怎能抵過一聲:我願意。
此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