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萬民在心
“自來佛門中人不喜過問凡塵，這斷嗔倒是個異類。”這件事辦好之後很久，李香雲也依然緊緊地記著。以往她見慣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所謂國僧，他們說是修道之人，卻滿腦子都想著如何討好達官貴人，而當平頭百姓求到他們麵前的時候，則推脫說緣在各人，他人若是貿然插手，便會擾了對方的機緣，說不得還會引得天神震怒以致降罪於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親身墜落到凡塵之中，願意為了一群沒什麽價值的流民承擔風險的。
斷嗔低誦一聲佛號，不卑不亢道：“貧僧一向以為，出家人當以慈悲為懷，既然能在天災來臨之時出一份力，便一定要救，如此，才不負我佛教誨。”
“我聽聞佛門最重因果，大師就不怕擾亂了他人的因果，致使佛主降罪麽？”
斷嗔大師微微闔上雙目：“便是真有罪責，隻要能救了世人又有何妨？能以我一己之身，換萬家長樂，也不虛此生了。”
唐繡瑾忽然覺得有些鼻頭發酸，她拉住還想說些什麽的李香雲，衝著斷嗔大師行了個大禮，便轉出門去了。
待到走遠以後，李香雲不解地道：“小瑾，你拉我做什麽？我看這和尚有趣得緊，還想與他多說些話呢。”
唐繡瑾按住她：“你不要光顧著有趣，這是個聖僧，與他交好於我們以後大有裨益，你不要冒冒失失地把他得罪了。”
“那和尚脾氣這樣好，哪有那麽好得罪？哎呀……好啦好啦，你不要瞪我，我聽你的就是了。”李香雲妥協下來，收了騷擾斷嗔和尚的心，跟著唐繡瑾用晚飯去了。
吃過飯後，李香雲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突然說：“我們是不是忘記了什麽事？”
“什麽？”
“小瑾，你跟厲明昕說過了嗎？”
“……”
唐繡瑾不太想見厲明昕，但是李香雲死活不肯替她去說，這事又不太方便給下人知道，她便也隻能自己去找他。
唐繡瑾在厲明昕房門前醞釀了好一會兒，才鼓足勇氣敲了敲門。
“皇子殿下在麽？我是唐繡瑾，我有點事想跟你說。”
房門很快就開了，現在還不算晚，離歇息的時辰還早，厲明昕著一身青衫，沒帶頭冠，隻是把一頭如墨的黑發簡單地束著，這些天裏消瘦了不少，原本帶著點溫潤弧度的臉頰瘦得輪廓分明，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根孤零零地青竹。
唐繡瑾不動聲色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垂下眼眸，輕聲行了禮。
厲明昕喉嚨滾動了好幾下，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隻是側身把唐繡瑾讓進書房裏。
“我此次前來，是有事要與皇子殿下商量。”
“不必這麽叫我，喚我厲明昕便是。”厲明昕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心中泛起一股酸楚，輕聲說：“你我之間不必見外，直說就是。”
唐繡瑾卻不吃他這一套，低著頭說：“禮不可廢。殿下，不知你是否知曉一位道號斷嗔的大師？”
厲明昕聽後神色微妙地變了一下，唐繡瑾找這和尚就是通過他的人找來的，便是以前不知道這號人物，如今也是知之甚詳，畢竟他的手下很機靈地把那和尚祖上八代的檔案都找出來了。厲明昕心裏不太舒服，這和尚的檔案平平無奇，祖上沒有一個做官的，但是隻一樣就讓他感受到了威脅——他模樣極其俊俏。
據厲明昕的手下來報，第一眼見著大師的時候，簡直要以為他是什麽山精野怪幻化出來的虛影了，但是這人的氣質又如同高山雪蓮一般讓人見之忘俗，總而言之，一眼望去驚為天人。
厲明昕心裏醋得緊，但是又不太好說什麽，隻能悶悶地答道：“我知道，他今日去城中查看地動時坍塌的房屋了。”
唐繡瑾心道這厲明昕連續多日未曾在她麵前出現過，卻不想暗地裏把什麽都摸得一清二楚，連斷嗔和尚白天幹了什麽都知道。
不過想來也是，她們的全部人手都是厲明昕派來的，這些人表麵上聽從她和李香雲的吩咐，背地裏是肯定要和厲明昕報備的，如果他們一來就被自己李香雲收買的話，那厲明昕這個主人也太過無能了。
唐繡瑾也不多說廢話，簡單地誇了一下斷嗔大師的慈悲之心，便趕緊引入了正題，向厲明昕提出了自己打算利用斷嗔來引導朝堂內輿論的事。
厲明昕聽完以後緊鎖雙眉：“別的我都能理解，這個計劃也沒有什麽遺漏，但是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小……唐姑娘，你是如何得知以後發生的事的？若是事情出了什麽偏差，我們躲得遠到是不要緊，於斷嗔大師而言，卻會招來殺身之禍。”
方才厲明昕差點脫口而出喊了聲小瑾，可是他懸崖勒馬，在那個親密的稱呼徹底出口之前及時地刹住了。這麽明顯的一點紕漏，唐繡瑾卻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眉毛都沒動一下，直截了當地說：“我自有我的渠道，皇子殿下與我利益相關，我自會幫你，倒不必擔心我用這種能力來謀害你。”
這話說得頗有些誅心，厲明昕權當沒聽出她的意思，把話題扯回了斷嗔身上：“我不是在擔心唐姑娘你騙我，隻是這卜算一術自來虛無飄渺，不可盡信，若是姑娘被什麽小道消息蒙蔽了雙眼，恐怕會釀成大錯。”
唐繡瑾的耐心徹底告罄，厲明昕和李香雲、斷嗔不同，他一輩子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做什麽事情都不會衝動，並不會因為唐繡瑾的故弄玄虛就相信她的話，可是唐繡瑾的消息是前世用生命作為代價換來的，她又無法對別人說起自己重生的事，這便無端地對厲明昕產生了一股憤怒，憤怒於他的不信任，也憤怒於他的無能。
無能？的確是挺無能的。唐繡瑾不動聲色地想，自己跟了他這麽久，見到什麽回報了嗎？什麽都沒有，反而是把自己一家子都給賠進去了。
這時候的唐繡瑾已經失去了理智，她太急於擺脫厲明昕對自己心緒產生的影響，當她發現這個過程並不容易的時候，就開始尋找厲明昕身上的缺陷，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告訴自己——你跟他分開是正確的，他根本就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麽好，他一身的缺點，以前看上他算你瞎了眼。
在唐繡瑾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時候，她已經對厲明昕因愛生恨了。
“皇子殿下覺得我是從不入流的小渠道那裏得的消息，那便算是如此吧。”唐繡瑾微微偏過身子，拿側麵對著厲明昕，這樣她就連眼角的餘光裏也沒有這個男人的身影了。
唐繡瑾低垂著頭，眼睛盯著自己腳下的那一匹青磚，語氣中也不自覺地帶上了一絲嘲諷：“我不單知道正月初一的日蝕，二月上的河北地動，我還知道蜀地青城山附近有幾位道長，他們修道的本事不怎麽樣，煉丹的本事卻是一等一的強，煉製出了一種極為強力的火硝石，能控製著爆竹在空中炸開的時候炸出字來。”
厲明昕聽出她語氣的不愉，下意識地想要去牽她的手，卻被唐繡瑾無情地打開了。
“孤男寡女的，皇子殿下還請自重。”
“唐姑娘，我沒有對你不尊敬的意思……”
唐繡瑾不等他說完，便語氣急促地打斷了他的話：“嘴上說得漂亮也沒用，我希望你行為規矩些。”
厲明昕伸到一半的手頓時就像觸了電一般，僵在了空中。
半晌，厲明昕的嘴唇撇了一下，努力地擠出了一個溫和的笑容，輕聲說：“抱歉。”
然後他縮回了那隻手。
唐繡瑾的眼睛一直盯著麵前的青磚，她看不到厲明昕的表情，但是光是從那輕微顫抖的聲音就能聽出他的難過，心中居然奇異地湧起了一股報複的快丨感，那種快丨感又伴隨著錐心的疼痛，刺得她胸腔一炸一炸得疼，整個人都被這矛盾的情緒撕成了兩半。
“唐姑娘…………唐姑娘所說的那些道長在哪裏？還望姑娘說清楚一些，我好派人去尋。”厲明昕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再開口時還是一副溫雅的樣子，仿佛剛才顫抖的人隻是一個幻影。
唐繡瑾的思緒也稍微冷靜了一些了，但是卻在唐繡瑾的問題麵前犯了難，她要找的道人是前世厲韜尋來製作煙花給自己解悶的，她隻知道大概的方位，他們具體在哪裏隱居卻不甚清楚，便隻能在自己久遠的記憶中尋摸了一會兒，無果後含糊地說：“一共三位道長，為首的樣貌周正，眉間有一顆肉痣，剩下兩個是他的徒兒，年紀不大，約莫……十七八歲的樣子，都姓孫。”再多的信息，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了。
厲明昕鬧不清她到底想幹什麽，又不敢惹她，隻能試探著問：“需要在什麽時候把他們尋來？”
唐繡瑾心裏估算了一下：“越快越好，讓你的人快馬加鞭地去找，爭取在年前把人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