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相愛相對不相識
陌影痛得掙扎顫抖，無意識地啜泣囈語。
右手手臂墜崖時骨折，始終未能痊癒，被固定在木棍上，動彈不得，木棍尾端的手，卻詭變成猙獰的利爪……
怕她尖利的指甲傷了自己，他忙按住她四處揮打的左臂。
他淌血的那隻手，仍是舉在她唇上方，及時為她補充體力。
見她痛得拱起身體，開始嘶叫，他忙轉頭，看向身側正在殺兔子的黑袍男子。
「珝，不好，她痛得厲害。溲」
慕容珝忙洗了手上的血污上前來，自她頭上方，按住她的肩。
「再這樣下去，她會死的，我們必須帶她去找南贏王。」
百里煒說著，從陌影唇上方收回手腕，腕子上的傷口瞬間癒合。
這幾日，他和慕容珝就這樣輪流以血餵養陌影。
吸血鬼和狼人之血的雙重痊癒功效，和她強烈的求生意志，才保住她的性命。
那日他被吸血鬼刺中腹部，跌落山崖。
慕容珝想救他，反而中了一掌，也墜下來。
狼人傷勢痊癒極快，慕容珝在下墜之際，力量便恢復，於半空及時將他平穩護住，無奈他還是失血過多。慕容珝便咬了他，把他轉變成狼人。
這些時日，他們避難於此，一直忙於尋找百里嫣與安凝、百里香。
近日才知，大隊人馬已經返京，母妃已故，因似逃之名，葬禮也沒有。
百里嫣和百里香被陌影救活，而安凝在吸血鬼襲擊山洞之前，並沒有依他的命令回去過，而是不聲不響地獨自逃離。
他萬念俱灰，慕容珝則畏懼天狼太后追殺，此處正適合藏身。
於是，兩人再不急於離開。
慕容珝待他如父如兄，教導他如何適應狼人的一切，也讓他明白，狼人和吸血鬼與人類一樣，並非都是邪惡兇殘的。
但是，慕容珝天生邪惡，他體內仇血沸騰，不曾停歇，對天狼皇權，有著與生俱來的貪婪。
直到遇到南贏王，遇到陌影，受了天狼太后的詭計耍弄，至今才得了教訓。
沒有人，天生是為皇權而生的，那是一條血路，要爬上那個位子，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現在，他只想做一個普通的狼人，救自己心愛的女子。
「珝，我們必須儘快做決定，陌影撐不了多久。」
慕容珝思忖片刻，見陌影越是掙扎地厲害，不贊成的搖頭。
「一旦我們走出這山洞，鳳想容就會感覺到我的牽引，她若殺我，必牽連到你。如果我們都死了，陌影定會落在吸血鬼手裡。」
百里煒氣惱嘆了口氣，「已經三天了，那兩隻吸血鬼，還在附近找她？」
「我出去打獵時，看到他們朝另一座山頭去了。」
山洞門口處突然傳來腳步聲，那些山石細碎不平整，一踩上去便嘩啦呼啦響，一般人類聽來，聲音細微，在狼人耳中，卻已然足夠響亮。
慕容珝耳廓敏銳微動，忙抬手給他打手勢，「不像是野獸，是人。」
兩人謹慎抓起木棍和石頭，一左一右，護在陌影身側。
洞外的光，將進來的兩個人影打進來，頎長抽象，辨不出身份。
洞內滴水聲叮咚，叮咚，打在人的心尖上，百里煒擔心地看了眼痛叫的陌影。
慕容珝忙往前走了兩步，心底亦是駭然，若是那兩隻年逾五千歲的吸血鬼的話，他沒有把握贏他們。
漸行漸近的兩人，卻並無敵意。
未等抵達，其中一個便開口，「珝，六哥，是我和南贏王。」
果然，左邊那個暗金鎧甲的中年男子，虎首護肩，身軀魁偉，氣勢威嚴而內斂，是南贏王嚴懷景。
右邊的銀白鎧甲，狼首護肩，雪膚綠眸，冷酷邪魅，如妖似魔，正是說話的百里玹夜。
百里煒手上的石頭和木棍落在地上，激動地上前一把抱住百里玹夜，狂喜地拍了拍他的脊背。
百里玹夜也緊擁住他，驚覺他體溫與心跳的異樣，他脊背微僵，沒有多問。
他知道，百里煒不喜歡狼人與吸血鬼，若非逼不得已，他斷然不會走這一步。
慕容珝忙把嚴懷景帶到陌影身邊，「我們正想帶她去找你，但是，任然和任離一直在附近……」
嚴懷景蹲下來，俯視女兒的慘狀，面上肅冷無驚，心底卻劇痛難抑。
他忙從背上扯下披風，罩住她的身體，聽到百里玹夜的腳步聲靠近，他冷怒斥道，「你別過來。」
百里玹夜卻瞬間上前……
百里煒和慕容珝想拉住他，沒來得及伸手。
本是傾世絕美的女子，不過三兩日，就被折磨地不成人形。
曾經艷若絲緞的長發枯槁無光，一根根捲曲著，似生鏽的鐵絲。
瑩潤雪艷的肌膚，憔悴蒼灰，眼角，唇角，生了褶皺
。
纖瘦的身子皮包骨，怪異單薄，宏大的羽翼顯得異常宏大沉重，鋪展在地上。
此刻的她，是妖，是魔，是擁有精純之血的吸血鬼的原形，猙獰可怖，卻叫人痛不欲生。
她獠牙突在唇角，因為強烈的痛苦而嘶叫掙扎著。所幸，雙腿和寬大的羽翼被他固定了木板，不至於加重傷勢。
百里玹夜崩潰地跪癱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他此刻才明白，為何兒子要拼力地揮動翅膀，從床沿跳下去。
原來，那小傢伙是要告訴他，母親墜崖，危在旦夕。
他大掌小心地撫在她的頭上，陌影左手利爪一抬，本能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
「我不會死的……有什麼本事你全使出來……我不會死……」
嚴懷景忙按下陌影的手。擔心地看他一眼，「本王當初阻止你們在一起，並非惡意為之。現在，你親眼看到了……她是本王和迤邐唯一的親骨肉，你放過她吧！」
百里玹夜未加思索，當即答應，「好，我放手，請王爺救她！」
「這傷痛在她變成人類之後是承受不住的，必須等她傷勢好了，才能給她服藥。」
百里煒焦躁地說道，「這幾日，鳳隱一直通過牽引折磨她，需得斬斷牽引，她才能痊癒。」
嚴懷景站起身來，「我去找馬車過來，得把她送回京城。南贏王府的梅院，以七星陣設置了天外玄石，可阻斷牽引。」
「不必如此麻煩。」百里玹夜伸手，便按在陌影的心口……
沉緩強大的內力，灌入她體內，沿著四肢百骸迅疾蔓延開，驅逐了附著於她血脈的陰邪冷寒的力量。
瀕死的枯葉蝶，頃刻間，光芒綻放，變成靈幻驚艷的彩翼鳳蝶，振翅撲動。
她醒過來，見眼前竟是一隻駭人的怪物，瞬間掙脫腿腳與羽翼上的綁縛，警惕地飛到了洞口頂部……
百里玹夜愕然震驚，抬頭就見她蝙蝠般，附著在石壁上。
那雙鳳眸，閃爍著妖冶的紅光，瑩亮順滑的長發，瀑布般，垂在羽翼下，微卷的發尾，似翻滾的水花，驚艷地擺動不停。
她四肢迅敏地攀爬在石壁上，躲避百里玹夜的靠近，卻絲毫沒有察覺，自己的舉動比妖魔更怪異迅敏。
視線里，是三隻巨狼，一隻黑色，一隻灰色，一隻銀白，皆是尖耳長嘴，雙眸森綠，巨爪駭人，體壯如熊。
還有一個，是血液涌動的紅影。
巨狼腥臭，紅影馨香，形成鮮明詭異的對比。
陌影惶恐不安，畏懼那狼人，卻因那紅影而飢餓起來，腸胃裡有萬千蟲豸在撕咬般難受。
嚴懷景無奈地按住腰間的佩劍，朝她伸出手，「陌影，過來……到父親這邊來。」
「王爺，小心，她不認得你！」百里玹夜看出陌影的異樣，謹慎地慢慢靠近，「陌影你下來，我們是來救你的，你看清楚……我是百里玹夜！」
陌影恐懼退縮著，朝他憤怒嘶叫，「我知道百里玹夜長得什麼樣子，他人模狗樣我都見過，臭怪物！你休想騙我！」
人模狗樣？臭怪物？百里玹夜挫敗失笑，他忍不住嗅了嗅身上，不禁懷疑吸血鬼的眼睛鼻子都是長歪的。
見她朝著洞口移動，他忙命令，「珝，六哥，堵住洞口。」
陌影勃然大怒，迅速朝洞口衝去……
慕容珝動作稍快些，先一步擋在洞口，百里煒則朝陌影撲過去，卻被她一把扯住了長發，恨摔在地上。
百里玹夜抓向她的羽翼，她迅速鬆了百里煒，便拿羽翼揮打百里玹夜……
三隻狼人似抓一隻鳥雀，這邊撲，那邊抓，圍追堵截，卻無一個比她迅敏。
陌影上躥下跳，本能地又叫爹，又叫娘，倉惶之下，腦子裡卻襲過一團風馳電掣的影像。
她突然停下來，疑惑看向洞口，視線之內，只有一團刺目的天光，她卻清楚地感覺到，有一隻吸血鬼正飛奔而來。
他在遙不可及的一處，他的面容，卻能浮現在腦海中。
是百里羿！
奇怪，她怎麼會與他有牽引？！
在獵場時，太后親自驗證了，百里羿不是被鳳隱轉變的。
為何他卻那麼篤定地自稱，是被鳳隱轉變的，還以此威脅她，要與她成婚？
現在，為何他會與她有牽引？這到底怎麼回事？
嚴懷景見她詭異沉靜，蹲在地上，兩手撐著地面，一動不動，便知她又沉於牽引之中。
他忙對百里玹夜等人打手勢，示意他們遠離，他掌中一張天蠶絲與銀絲交錯編製而成的大網，精準射出去，罩在了陌影身上。
陌影驚怒回過神來，頃刻間，紅褐色的羽毛撲棱亂飛，皮膚上被灼燒地白煙噝噝。
百里玹夜，慕容珝和百里煒都已然忙得一團狼狽。
三
人看著她在網中老老實實縮著身子，不禁搖頭失笑。
「我還是喜歡她人類的樣子。」百里煒忍不住感慨。
慕容珝不置可否的點頭。
百里玹夜沒有吭聲，也不願親見她被喂下那劇毒，轉身便默然出了山洞。
慕容珝看了眼陌影，便擔心地追出去，卻見他出了洞口，便飛身離去。
「還真的走了？」
正在他轉身要進入洞里時，百里玹夜卻又飛回來，手上拿了一套女裝，直接擱在洞口。
「玹夜，你不進去了？」
百里玹夜沉痛凝眉，一番掙扎，終於還是點頭。
他別開臉，不自然地按住酸痛的鼻翼，腦海中還是前一刻陌影被捆縛在木板上的一幕。
他不得不承認，嚴懷景當初讓陌影成為一個任人欺負的庶女，是最好的法子。
她雖然被府中的人欺負，打罵，有時甚至吃不飽，穿不暖，卻不至於遭受這樣的痛苦折磨。
這次，為了孩子，他必須放手了。
而且，現在，他也不得不讓自己的孩子，偽裝成毫不起眼的樣子。
他絕然走出幾步，忍不住轉頭，「珝，你跟我走吧！跟我一起去繞雲山，建功立業，重新做人。跟在我身邊，翼龍神劍可以幫你抵擋鳳想容的牽引。」
「我得帶著煒，他剛被轉變，性情不穩。」
「好。那就帶著他。」
陌影服藥之後，羽翼褪去，利爪成手，獠牙縮短……漸漸恢復成人類的樣子。
嚴懷景迅速給她掀掉身上的網子，把她攬入懷裡，「沒事了。」
陌影驚魂未定地蜷縮在父親懷裡，清楚記得，前一刻看到的情景……有三隻恐怖的狼人。
她疑惑環顧四周，在這裡的，這隻有父王一人。
「父王，那三隻狼人呢？」
「是慕容珝，百里煒和……百里玹夜。」
真的是百里玹夜？！
陌影怔愣良久，終是無言。她想去追他，想到孩子，又心生怯意。
她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任性妄為。
對最近照顧自己的兩人，更是尤為愧疚。
入了這山洞之後，她大多數時間都在昏迷與痛苦之中，但是，那兩人從不曾讓她餓著，他們以血液餵養她，盡量幫她緩解痛苦。
百里煒失去了淑妃，又被安凝拋下，定然心灰意冷。
她愧疚的嘆了口氣，對父親說道，「我們得幫慕容珝和百里煒一把，讓他們得一條寬敞的活路！」
嚴懷景點頭，「好，為父會安排的。」
陌影隨著父親往外走，卻還是想不通，為何百里玹夜在她眼裡，會是尖耳長嘴，醜陋猙獰的怪物。而且，他渾身還散發著奇怪的腥臭味兒，像是在蝦醬里翻滾過。
史書記載，狼人和吸血鬼暗戰多年，是因鳳想容和親，才平息。
原來，他們水火不容，竟是誰看誰也不順眼么？所幸，她沒有成為吸血鬼，不過，可惜了那雙美麗的大翅膀！
*
父女兩人出來山洞，看到一套女裝擺在門口，一旁的石頭上還擱著一張字條。
「各自珍重」。
陌影沒有碰那字條，那是她在驛站離開時，留給百里玹夜的那一張。
拿了衣服進入山洞裡更換，絲滑的月白梅花錦袍，在手上沉甸甸的，墜得眼淚橫流。
借著洞內滴下的水，她擦洗了身上，抖開嶄新的錦袍，卻有兩個東西調出來，是一支藍色妖姬的步搖簪，和一把小葉紫檀雕刻而成的小彎刀。
她拿手指梳理好長發，以步搖簪簡單綰起，翻來覆去地看了看小彎刀，才收在袖中。
山洞外，任然，任離和嚴懷景交手激烈，四周草木戰慄，狂風席捲……
陌影出來之際，任然和任離正被嚴懷景打得橫撞在山洞不遠處的兩棵樹上。
那生長百年的樹，被撞斷，任然和任離墜地吐血，卻不敢懈怠，忙站起身來繼續迎戰，雙腿卻皆是搖晃不穩。
嚴懷景四周真氣迴旋，不緊不慢，凝聚了天與地的神秘力量，悠悠入了掌心。
陌影便盯著他那隻寬厚的大掌，艷羨不已。
看向任然和任離，她忍不住揶揄道，「父王，他們是母妃的男寵。」
嚴懷景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挑眉點頭，「你母妃沒有碰過他們。」
原來父親知道得如此詳細？！
「他們對我還蠻客氣的，要不——收了他們？」
「為何？」
「讓他們當我的護衛。我正需要兩個可殺神殺鬼的護衛呢！」
嚴懷景不贊成地搖頭，「他們是鳳隱的人。」
「聽說年過五千歲的吸血鬼，都是能自由摒棄牽引的。」
「誰告訴你的？」
「紅煞。」
「他們不是紅煞。」
陌影邁開步子，拖著鵝黃的錦袍，大膽地走到兩人面前，「兩位，我們也算不打不相識吧！」
任然和任離想起上次被她撕扯地異常狼狽的樣子，頓時臉色鐵青。
陌影絲毫不在乎他們的冷漠與無視。
她走到他們中間，左手攬一個，右手攬一個，狐朋狗友般勾肩搭背。
「現在，有兩條路。第一條，我用一個小秘密交換你們的忠心。第二條，便是被我父王拆了骨頭。你們自己選。」
任然冷笑，「我們也可以拿主動送上門的郡主你……威脅南贏王。」
陌影不置可否，卻莞爾笑道，「你試試……」
任然正想動，就察覺脖頸上抵了一個東西，他疑惑低頭，就看到一個恍若隔世的東西。
而任離比他最先看清，突然就跪在了地上，「郡主是從何處得來的這東西？」
「我看過血魔史書，據說，這東西是血魔先皇送給母妃的生辰禮物，可以殺力量年逾萬年的吸血鬼和狼人，母妃的屬下，視此為至高信物，見此物，如見母妃本尊。」
她也不知道，這東西為何就落在了百里玹夜手上，不過，倒是很好用。
任然不得不在任離身側跪下去，卻不服氣地冷斥，「如果這就是郡主的小秘密，可無法換取我們的忠心。」
陌影彎腰，螓首湊到他們面前，低聲道，「我的小秘密就是……母妃還活著，你們效忠我，必然能看到她。」
嚴懷景在遠處瞧著女兒的舉動，狐疑不解。
也不知她嘀咕了什麼，那兩隻吸血鬼竟俯首貼地，唯命是從。
陌影卻是打了自己的小算盤。將來等兒子出生，有這樣兩個強大的護衛守護，何懼血魔王和天狼太后？！
*
彤雲在天邊搖曳，夕陽餘暉，脈脈無語。
冗長的軍隊長龍一般，徐徐進入山腳驛站。
陌影一身藏青的軍醫騎裝，頭戴貂皮錦帽，身罩厚重的雪貂披風，像一名普通的士兵般騎在馬背上，始終緊隨父親身後。
她一路隨行服侍父親，幫忙洗衣煮飯，端茶倒水，時間靜如止水，又似過的很快，每日風餐露宿，倒也不覺得苦。
然而，她到底也沒有想通，為何百里羿會與她有那麼明顯的牽引。
礙於她身邊的任然與任離，百里羿始終客氣，不敢靠近，也不曾單獨與她交談。
他看她的眼神，卻不再如從前那般渴望，而似看一隻長了三頭六臂的怪物。
實則，自從轉變成吸血鬼，他並不曾受什麼人掌控過。
但是，那一日南贏王帶陌影、任然、任離回軍營之際，他卻莫名其妙地，徒步跑出去五百里迎接，身體狂奔不停，完全不聽自己使喚。-——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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