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 我說你很美
做賊心虛使我手心滲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剛出了喬倩的事五爺沒心思多想,可柳小姐不是善茬,她那雙眼睛就盯著這群幹女兒,恨不得一口氣全端了窩鏟除得幹幹淨淨,這節骨眼上我絕不能被逮到把柄,一點懷疑的苗頭都不行。
我背過身蹭掉塗抹在唇上的粉紅唇膏,將唯一能猜到我頭上的證據毀屍滅跡,我做完這些心口怦怦直跳,但臉色沒有半點起伏。
嚴汝筠借著後視鏡看了一眼,雲淡風輕說,“不小心沾上。”
他這歲數年輕氣盛,無可避免沾染到風月,五爺沒打算過問,可他很少這麽不謹慎,被女人啃了都不知道,所以沉聲提醒他別衝動,嚴汝筠說知道,反手將車門關上。
街上一共停著兩輛車,我隻能和他坐在第二輛,說實話對這個男人我特別發怵,他實在特別,怎麽說呢,很難想像一個人揣著幾百斤冰塊行走是怎樣的陰寒。
他很少笑,笑也是一閃而過,能夠藏匿自己情緒的男人,往往都深不可測,也十分無情。
溫姐一直教導我,心裏有數什麽男人能碰,什麽男人不能招惹,我謹記她的話,可我發現嚴汝筠並不在這個範疇內,他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忘乎所以,讓人情難自禁。
而幹我們這行的女人,最忌諱一個情字。
那是煉獄。
掉進去就完了,這輩子就完了。
司機跟著前麵那輛車開了一會兒,回頭問他是否先去紅燈區。嚴汝筠閉著眼睛,正在假寐養神,窗子壓下一半,攝入進來的風將他領口吹散,露出十分好看清瘦的鎖骨,他耳朵上那枚吻痕還在,我盯著自己烙印下的唇形,心髒跳得有些快。
他將撐住太陽穴的手肘從車窗上移開,睜開眼捏了捏鼻梁,“先送她回去。”
司機看了眼時間有點為難,“嚴先生,送任小姐回去再到紅燈區,恐怕要後半夜了,是不是太晚了。”
從司機話茬裏我意識到他好像還要去辦事,可送我回家再走很不方便,我問司機能不能帶著我一起,這樣可以節省時間。
司機脫口而出說當然可以,他說完又覺得自己逾越了,立刻閉嘴沉默開車,時不時掃一眼坐在我旁邊的嚴汝筠,我讓他按照我說的做,司機等了幾秒見他沒製止,立刻答應了聲,調頭換了條路線。
天空不知何時下起小雨,雨水斜斜灌入車中,落在我眉眼間,也落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掌上。
細小的雨滴穿梭墜落在空氣,落入聳立的高樓大廈,像夢一樣無聲無息。
車窗緩慢升起,一點點隔絕了這紛繁的塵世,喧囂聲也被阻擋。
他修長的手指豎在薄唇,一臉沉思,正盯著玻璃上倒映出的街景,車開得飛快,以致於每一處景物都沒有來得及清晰,便倒退在模糊的視線裏。
籠罩在夜幕下的東莞,被一團薄薄的霧氣遮蓋住,霓虹沒有往常那樣璀璨。
嚴汝筠英俊的側臉就在這樣靜謐夜色下悄無聲息的張揚到極致。
淺色的襯衣,淺色的西褲,波瀾極少的臉孔。
他該是讓人過目不忘的男子。
怦然心動。
這世上最洶湧猛烈的怦然心動,是任何理智都無法抵擋的東西。
我沒有經曆過那樣的跌宕,我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錢這個字上。
除此之外麻木不仁。
而我冷漠的樣子,在他眼中有些顫動。
我和他共同看向窗外,我有著自己的心事,他也在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伸手指著玻璃,隻說了兩個字,“很美。”
司機恰好在這時停在路口等燈,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是一個巨大的花壇,花壇纏繞了霓虹,在雨幕中閃爍。
這樣一幕確實很美,可惜我沒心思欣賞,我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耳朵上的吻痕,那一點豔麗的粉紅實在太乍眼,我翻口袋想找紙給他擦掉,手指摸到一顆硬物,我掏出看了眼,是那枚紐扣。
我遲疑了下,不太想還他,可私自藏起來不好,畢竟是他的東西,我叫了一聲嚴先生,他轉過頭,看到我掌心的扣子,我遞到他麵前,“我撿起來了。”
他嗯了聲,“然後。”
我說還給你啊。
他指尖落下來,輕輕在上麵戳點,“為什麽撿。”
我被他問住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當時為什麽要撿起來,分明他自己都不想要了,我噎著說不出話,他將手指收回去,“送你。”
我愣了愣,這紐扣是鑽石材質,市麵上非常值錢,而且造型很精致,帶一點琥珀色,然而這都不是重點,他說送給我。
我又問他是不要了嗎。
他沒吭聲,我說那我賣了換錢啊。
他低低悶笑出來,“財迷。”
車停泊在一條繁華的街道盡頭,雨越下越大。
這邊距離市中心三十多裏地,管製不夠嚴格,許多後台不硬又想撈快錢的商戶就把不正經的生意落戶在這頭,鑽點治安的漏子。
我三年前就是在紅燈區下海,不過不是這裏,是市中心那條緊挨著維多利亞會所的皇宮館,那裏都是有錢人光顧,真正的小姐很少,都是些嫩模外圍,一門心思釣凱子,攀金龜。
這條紅燈區叫外圍女街,非常廉價,是東莞最魚龍混雜的地方,方圓住的都是些幾乎被社會遺忘的底層貧民,一排排青磚石灰的廉租房,四五層高,黑漆漆的樓洞口,推著三輪車的小商小販走街串巷吆喝叫賣,一幅為生計發愁的市井百態。
這樣猶如螻蟻夾縫的角落最容易滋生肮髒交易,也最容易發展成一座城市的毒瘤。
口袋裏錢不富裕的男人,摸不到頂級會館的大門,也舍不得嫖高級小姐,自然把紅燈區列為首選,這裏的門店大多連執照都沒有,打野食的發廊妹撈幾十就換個地方,流動性非常大,有活兒就幹,錢好商量。
那些一晚上不開張著急第二天吃什麽的,二三十塊也往屋裏請。都是些風塵老手,照樣把男人伺候舒服,大多數能滿足溫飽有點私房錢的男人,都把這裏當作享樂天堂。
晚上十一點左右紅燈區正式挑燈納客,粉紅色的燈籠掛在街頭巷尾,一排長長的冗巷放眼望去一水兒打扮豔麗的女人,豔麗有餘過於庸俗,濃妝豔抹花枝招展的,連本來模樣都看不清楚,餓極了的男人不挑食,可真正有身份的確實看不上這裏的貨色。
形形色色的站街女守在各自的店麵門口,擦拭著寫滿服務套餐的燈牌。
紅燈區臨近長途火車站,很多光顧的客人都是外省過來打工,扛著大包小包行李成群結隊的路過。
眼珠子在姑娘身上打溜,看看屁股瞧瞧胸脯,穿著越是暴露越能第一時間吸引到客人。
到了淩晨一兩點,紅燈區的客流會達到最高峰,中間這條窄路幾乎走不動,各種談價攬客的聲音絡繹不絕。
紅燈區的女人,被叫做殘花敗柳,半老徐娘。
這裏有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對男人的瘋狂充滿了無知,並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麽,也不明白這條人來人往的長街充斥著多少黑暗與肮髒。
台階上花枝招展的女人不少已經年過四十,拖拉著兩個上學或者輟學的孩子,失去了丈夫的庇護,或者從來沒有結過婚,成為被社會拋棄的遺珠,年輕荒誕種下的苦果要用漫長的歲月品嚐。
她們雖然一直都在幹活,但手裏積蓄卻微薄無幾,有些吸毒,有些打牌,還有些供養著子女和兄弟,當夜幕褪去黎明到來,紅燈區的熱鬧繁華隱退,寂靜得無比蒼涼,所有的窗子關合著,男人先後離開,梳洗的女人卸了妝,無數斑痕爬滿麵孔。
這樣的時光日複一日,她們自己也不清楚何時才能終止。
司機拉開車門撐起一把黑色的傘,外麵雨下得更大,淅淅瀝瀝砸在車頂,發出噠噠的脆響。
嚴汝筠邁下去,沒有立刻走,而是停在原地,似乎在等我。
我本來想留在車上等,可能他怕我出事被五爺怪罪,不放心留我一個人,要帶著我進去辦事。我剛把腿伸出去,腳下不小心踩住一個水窪,濺起幾滴汙泥,正好崩落在他白色褲腿上,染髒了一片。
我不清楚他有沒有潔癖,可他確實很幹淨,比一些女人都要整潔,身上總是散發出淡淡的清香,不論多熱的天氣也聞不到汗味,我盯著那一灘黑色,有些猝不及防,很怕他會殺我滅口。
嚴汝筠垂眸看了眼,並沒有說什麽,他從司機手裏接過傘撐在我頭頂,半邊身子淋在雨裏,等我下車。
在我彎腰跨出去的霎那,他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滾燙的唇忽然蹭到了我臉頰,外麵空氣濕冷,他呼吸又灼熱,我在這樣極端的刺激下身體驟然一僵。
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後說,“我剛才說你。那樣斑斕的燈光照在你臉上,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