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喂食
戒毒所外等候的記者見到有人走出立刻蜂擁而至,爭先恐後探聽消息,將這隊刑偵人馬圍堵在中央寸步難移。
沈燭塵掌心蓋住我的臉,把我的眉眼遮掩很嚴實,用身軀抵擋住擁擠的人海,自始至終都沒有讓誰碰到我。
十幾名下屬築成人牆將兩側隔離開,為沈燭塵讓路,他步伐邁得非常大,試圖甩掉不斷貼靠上來的記者,他們之中有人阻擋到前麵,詢問今早被抓進戒毒所的人是某部電視劇的男一號嗎,能不能透露一下量刑程度和戒毒時間。
沈燭塵沒有回答,隻是將我抱得更緊,完全容納在他灼熱的懷中,不給那些人一絲一毫看到我臉的機會,走在他左側下屬護住我的頭,大聲喊叫讓他們讓開,不要耽誤沈局長辦事,有記者非常膽大伸手想要掀開蓋在我臉上的袖綰,被沈燭塵察覺到用手臂搪開,他整個人氣場非常陰煞,似乎一團烈油,隨時都會在一簇火焰的點燃下爆炸,那名記者被他凜冽的目光嚇住,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下屬為了防止一場動亂爆發,在幾分鍾內調集了附近的交警鎮壓秩序,將沈燭塵和我從層層包圍中護送到警車上。
“沈局長,稍後的調查事務比較繁重,恐怕帶來的人手不夠,您這邊需要留下誰嗎?”
沈燭塵忙著照顧我,根本無暇回答什麽,下屬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答複,隻能做主安排一名刑警作為司機,其餘人則再次回到戒毒所執行任務,我迷迷糊糊中出了一身汗,恍惚聽見他喊我名字,喊任熙,而不是任小姐。
警車在行駛的路上,最初我隻覺得雙腿發軟,後來發展到手臂也沒了知覺,全部軟成一灘水,眼前時而發黑,時而閃過彩光,仿佛出現了幻覺。
這份幻覺持續了不到一分鍾,更迅猛的痛苦朝我襲來,我身體內好像有數以百萬千萬計的蟲子在爬,鑽進我的骨縫和血液裏,密密麻麻遍布在每一處,瘋狂的啃食撕咬舔舐。
我咬著牙扭動身軀試圖解癢,可癢了幾秒鍾又變成巨痛,痛得撕心裂肺,被用工具生吞活剝也不過如此。
我迫不得已將頭撞向車窗,沈燭塵被我近乎自殘的動作驚住,他從背後將我抱住,禁錮在他溫熱的懷中,不斷安撫我冷靜下來。
司機一邊掌控方向盤一邊從後視鏡觀察我,詢問沈燭塵是否需要喂我一點止痛藥。
“她像受傷的樣子嗎?”
司機蹙眉說如果不是受了傷,沒道理這麽痛。
沈燭塵有一絲遲疑將指尖停落在我領口,向下探了探,看到我因為痛苦而染上紅痕的皮膚,他抿唇思索了兩秒,將我抱起放置在他腿上背對司機和窗外,嫻熟解開全部紐扣。
車廂內很涼,涼得幾乎把我驚醒,可我又不知道自己驚醒於空氣還是他眼底袒胸露乳的自己,我在這樣冰天雪地的陰寒中急於尋找到依靠,我不知道自己握住了什麽,掌心所有重量都傾壓在上麵,隨著車和他的一下下顛簸而起起伏伏。
沈燭塵滾燙粗糙的手掌滑過我每一處肌膚,從胸口到腹部,再到渾圓的大腿內側。直到檢查完所有地方一無所獲,他僵硬緊繃的身體才鬆懈下來,“不需要,她沒有受傷。”
司機十分訝異沈燭塵的舉動,看了眼趴在他懷中劇烈顫動的我,愣了愣沒吭聲,他抱著我和他麵對麵,我胸口被他凸起的肌肉鉻著,他不敢用力怕握疼我,但又控製不住我的掙紮,隻能讓司機把藥拿來。
我發誓還有一絲知覺的我從沒喝過那麽苦澀的藥湯,濃稠的發腥的作嘔的,咽下去喉嚨一片火辣,隻一口我就忍受不了,想要將嘴裏含著的藥湯都吐出去,他意識到我要做什麽,將杯口緊挨著我牙齒,分毫不肯挪動,我躲不開也咽不下去,最終狠狠嗆了一口,從鼻子裏滲出許多積存的藥湯。
那些褐色液體源源不斷匯聚到唇上,滑過下巴滴落在胸口,沒入隱秘的溝壑,眨眼幹涸得徹徹底底。沈燭塵舔了下嘴唇,他低低罵了句什麽,我沒有來得及分辨,他已經將杯裏剩下的藥一飲而盡,然後捏著我下巴封住我的唇。
他舌頭像一條蠕動的有力的蛇,火熱又堅韌,以它潮濕的堅持鑽出一道縫隙,滑入我口中,卷起吞咽所有苦澀的藥湯,抵到我喉嚨深處,逼迫我咽下去。
不隻是藥的苦味和腥澀,還有一股非常好聞的清冽,同樣是苦的,可苦得不令人厭惡。
他霸道蠻橫的糾纏和撕咬使我僅剩的喘息的力氣也消失殆盡,我半眯著眼,透過額前被汗水浸濕的短發看他,他同樣也在望著我,他眉心一顆淺淺的痣,在陽光下泛著藍黑色,我渾濁的瞳孔裏是他身穿警服那麽清晰的樣子。
我這輩子最怕警察,他們不近人情冷若冰霜,更有一些道貌岸然。當初紅燈區掃黃砸了多少姐妹兒的飯碗,使她們流離失所,又破了多煙花柳巷的夢。
不恨不怕是假的。
我口中積存的湯藥全部咽下後,沈燭塵沒有立刻離開,他唇仍舊貼合著我,我苦得發麻的舌根感覺到一股吸力,很強烈的吸著,似乎要將我嘴裏的唾液和空氣都吸走。
我注視著坐姿略矮一些的沈燭塵,他微微仰頭,此時闔著雙眼,他含住我的唇瓣沾著晶亮絲線,正輾轉繾綣沒有停歇的意思,我清晰感覺到他舌尖的勾挑,那不是來自藥的苦味,而是他口中的煙草和咖啡。
我蹙眉發出幾聲嗚咽,軟綿綿的手使不上勁兒,推拒顯得蒼白無力,這樣瘋狂灼熱的纏吻持續幾分鍾,他終於喘息著將我鬆開,我臉色慘白,又浮現一抹潮紅,在他瞳孔裏搖搖欲墜,像一朵雪地裏盛開的紅梅。
沈燭塵伸出舌尖舔斷連接在我和他唇之間的唾液,他手指在我嘴角抹了抹,問我藥苦嗎。
我回答不了他,隻有因為痛苦而斷斷續續溢出喉嚨的呻吟,他告訴我他也嚐到了苦,的確很苦。他說完眉眼含笑,“但苦得令人記憶深刻。”
藥湯剛吞下去的幾分鍾,那種無法形容的難受不但沒有止住反而變本加厲,啃咬我的蟲子似乎孵出了更多,纏繞住我整個身體,我早已被折磨得失去了理智和矜持,近乎固執的抓住他,抓得緊緊的。他此時在我眼裏就像一杯水,能夠拯救我穿過一條廣闊沙漠的饑渴。
我沒有任何好轉的狀況顯然止痛不是關鍵,沈燭塵垂眸打量我蒼白的臉孔片刻,用手拭去上麵汗涔涔的濕跡,他忽然眼底一沉,將撫摸變為了掐住,“你吸毒?”
這三個字我比他更驚訝,我抬頭看他,拚盡全力擠出一句我沒有,我們四目相視誰也沒來得及再開口,接著一聲尖銳的刹車響刺破長空,車身陷入一塊低穀狠狠一顛,猛地停下來,巨大的慣力將沈燭塵朝前一甩,不過他非常穩,在保持平衡的同時也用力抱住了我。
車停穩後司機推門下去檢查了前後輪胎,他從窗外探頭說,“我隻顧著繞開碎玻璃結果駛入一個正在施工的坑窪,還好輪胎沒有被紮破。”
他看了一眼沈燭塵懷中昏昏沉沉的我,“沈局,看這位小姐的樣子,很有可能就是毒癮發作。”
沈燭塵和我本來就是在五爺的酒桌上認識,秦彪是當地名頭最響的大毒梟,幹的都是黑生意,我吸毒對他而言不是稀罕事,畢竟近水樓台,那麽多現成的貨把持不住也很正常,誰能在大染缸裏還保持徹頭徹尾的純白。
可那東西碰沒碰我自己最清楚,我的確沒有,看過那麽多死於吸毒的姐妹兒,到最後幹得像一把骷髏,我怎麽可能自找死路。
我握住沈燭塵的手,一再澄清我沒有吸。
我心裏很怕,我知道他是警察,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觸犯法律和道德的人,這是他的使命職責,而毒是他不可觸碰的底線。
五爺已經不怎麽寵愛我,如果再給他添麻煩,隻會加速他甩掉我的時間。
可現在我並沒有找到最好的去路,所有的路口我還在一點點淌著走。
沈燭塵盯著我看了半響,司機問他是帶回局裏還是怎樣處理。
他沒有說話,車廂內寂靜得令人心驚膽顫。司機試探著問是否送醫院做血液檢查。
我完全想不通自己怎麽會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吸毒,我連口供都說不出來,進了局子怎麽可能有好果子吃。
逼供的內幕比外界流傳還要殘忍惡毒得多,根本不是以訛傳訛,曾經一姐妹兒的男朋友犯事押進去嘴巴咬得緊,條子問不出什麽又著急結案,幹脆拿電棒擊,避開要害逮哪兒算哪兒,最後吐口時電得臉都麻了,差點休克。
我匍匐在他懷中淚眼婆娑哀求他,沈燭塵在我低低的央求聲中搖上車窗,他十分細致耐心擦幹我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告訴司機先回他住所,不要跟任何人泄露今天的事。
他輕輕拍打我後背,將鋪散在他膝上有些打結的長發一縷縷拆開,我在他溫柔的撫摸裏逐漸平靜下來,陷入一場有些漫長的沉睡。
夢中我迷迷糊糊醒來一次,疲乏得睜不開眼,隻是透過眯起的眼簾看到陽台上背對我吸煙的人影,他高大身軀罩著一件咖啡色睡袍,顯得十分魁梧精壯,他頭發濕答答,偶爾流淌下一滴水。
窗子敞開一半,煙霧隨著微風溢出,很快消散在外麵。
他指尖燃著的香煙,隻剩了下小半截。
短到下一刻就會燙到手,可他渾然無覺。
煙頭閃爍的火光隨著他吮吸時明時暗,像一枚曆經風霜的紅寶石。
長長的細細的煙灰,不曾在滾燙的焚燒下折斷。
他那樣漆黑濃密的短發,那樣直挺高傲的脊背。
沒有月色,可又勝似月色。
他身後,被窗簾擋住的世界,那是一整條流光溢彩的長街。
他側著臉,將煙蒂攆滅在窗台,於是街景落入他眼眸,在玻璃上暖暖的倒映出,一片五光十色。
燈籠如海。
我從沒見到過那麽多紅色的燈籠。
這不是年節,更不是某座小城市裏破敗的舊巷子。
可偏偏有這麽多燈籠。
一盞盞懸掛在街角的櫥窗和屋簷下,風由南向北刮過,拂動著燈籠也飛揚。
總有人在河邊放孔明燈,上麵寫了密密麻麻的字。
從很小時候就有,這麽多年過去了還能看得到。
男人寫女人的名字,寫壯誌淩雲的誓言。女人寫男人的名字,寫纏綿悱惻的情話。
滅了的燈在路人眼中總是很殘忍,但最殘忍的都敵不過人心善變。
所以我從生下來就沒信過。
愛情這東西啊,太多人是想著來偷嘴解饞的。
空氣滲透出寒意,我打了個冷顫,下意識縮了縮肩膀,想要藏到被子底下,卻忽然發現棉絮裏的自己一絲不掛,每一寸肌膚都是光裸的。
我盯著天花板怔了怔,床鋪發出嘎吱一聲響,沈燭塵正好點燃第二根煙,他聽到動靜轉身,打火機竄出的火苗映照他的臉,我倉促合上的視線最後一眼是他清俊柔軟的眉目,正望著我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