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風月

  我被他調侃得麵紅耳赤,他一根手指卷起我垂在胸口的長發,貼著鼻子下麵嗅了嗅,表情很是回味。男人風流不著痕跡才是真風流,就像大街小巷坑蒙拐騙的流氓,那不算流氓,頂多是個地痞無賴,真正的流氓是五爺這樣的男人,在這條路上走出了門道,走出了輝煌。


  如果花花公子是調情的高手,和沈燭塵這樣的男人相比恐怕不值一提,脫下警服的沈局長,輕佻下流也同樣有味道。


  我笑了聲,“可惜女人這味毒品,能禍害貪圖美色的男人,禍害不了沈局長這顆正義的心。”


  他哦了聲,“你怎麽知道我不貪圖美色。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誰會喜歡一個醜八怪。”


  之前兩次見他,他都是穿著襯衣警服,高高的領子豎起,遮擋住了喉結。今天紐扣鬆扯得皺皺巴巴,凸起的喉結隨著他每一次開口呼吸而上下翻滾,竟然如此性感。


  在我失神恍惚中,他臉忽然靠近過來,我被那簇冒著火的熱氣嚇了一跳,立刻後仰避開,他察覺到我的抗拒,伸在半空的手停頓了兩秒,指尖插入我的發,拔出了一根細軟絨毛,他盯著那根雪白絨毛看了一會兒,“你知道秦彪拿什麽和我交換嗎。”


  我沉默不語,絨毛粘在他指尖,可能有些潮濕,他拂弄了兩下沒有擇掉,索性放在唇邊吹落,絨毛被吹散成細小的幾縷,在墜落的過程裏沒入他的西褲消失。


  我們同一時間看向對方,他眼底笑意很深,我說不想知道。


  他撚了撚手指,撚得一幹二淨,“這麽多年為人處事我從不會讓自己落下任何口實,為什麽要毀掉自己呢。從低到高有多難,隻有走過這段路程才知道。然而這一次。”


  他咧開嘴笑出來,“人一輩子如果都活得謹慎理智,不是很無趣嗎。適當瘋狂一次,或許很美好。”


  他說完吻了吻剛才觸摸過絨毛的手指,故意吻得那麽誘惑而溫柔,我贏不了他,幹脆轉身往書房外走,我邁步的同時目光落在門後貼著的一幅油畫上,畫中是一名女子,確切說是女人的臉,整幅輪廓隻畫到了鎖骨,但作畫人下筆格外精細,連眉毛都畫出了栩栩如生的韻味。


  她臉上有皺紋,細細的從眼尾散開,也讓人覺得十分憐惜,憐惜於那樣好看的臉,歲月怎麽忍心長出皺紋。


  我驚訝於連瑕疵都這麽完美的女人,為什麽會有一雙空洞的黯淡的甚至無比死寂的眼睛。


  她看著某一處,不曾動容,了無生氣。像一具喪失情感的死屍,無動於衷的表情,死水般微瀾。


  我從女人空洞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相比較她的晦暗,是一張蓬勃而紅潤的臉孔,完全找不到昨天在戒毒所時的蒼白憔悴,但我還記得那種感覺,那種不需要發作,隻是偶爾回憶起來就讓人覺得五髒六腑都顛簸的感覺。


  我腳下停住扭頭看他,他正拉開椅子,我沙啞著嗓子問,“我真的吸了嗎?”


  他坐下的同時毫不猶豫嗯了聲,“血液檢測出有過幾次。”


  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被這個結果震驚得說不出話,那東西不是空氣,不會無孔不入鑽進身體裏,我確實沒主動吸食,怎麽可能染上,即使真的吸也是被人算計了,但我想不出算計我的人是誰,又有什麽目的。


  外圍圈紅得發紫的姐妹兒不少,槍打出頭鳥也輪不上我,跟了五爺之後我從不接觸她們,從利益到感情擇得幹幹淨淨,根本沒理由遭暗算。


  我問沈燭塵嚴重嗎。


  他搖頭,“不算嚴重。可你吸的是一種非常少見的品種,目前市麵上沒有售賣。你一點印象都沒有在哪裏觸碰過嗎。”


  我想了很久腦袋都要炸了還是一無所獲,我盯著被他握住在紙上不斷書寫文字的筆頭,“你聽過銷魂丸嗎。”


  他沒立刻回答我,隻是非常專注批改資料,像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我意識到這東西可能太隱晦,又始終清剿不了,對警局來說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痛處,沒人願意麵對。


  他在氣氛陷入最尷尬的死寂時忽然拋出一句,“你就是銷魂丸的癮。”


  我瞳孔瞬間放大,以為自己聽錯了,他在我不可置信的視線中一字一頓說是銷魂丸。


  我整個人呆愣住,原來我費盡心機想得到救溫姐的東西,竟然連我自己也沒有幸免於難。


  它不隻是溫姐的稻草,更是我的稻草。


  我捂著臉低低笑出來,殘酷的現實容不得我懷疑一絲一毫。


  沈燭塵盯著我聳動顫抖的肩膀,想要安慰又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我問他為什麽會這樣,他聽到我的質問抿了抿唇,“銷魂丸不完全屬於毒品,它更是一種精神藥物,它可以吃一輩子,隻要按時服用它,不會影響你的生命。”


  他說完蹙起眉頭,“隻是你永遠都要臣服在它的控製下,除非你足夠堅韌戒掉。”


  我透過距離遙遠的空氣凝望他,試圖從他臉上找到一些東西,一些能讓我看到這個社會公平而人性也不那麽涼薄的東西,我問他是不是見過很多這樣的人,稀裏糊塗吸了毒,臨死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


  他麵無表情和我對視,不言不語。


  他交握在一起的手那樣泰然自若,他背後衣架上掛著的警服閃爍著寒冽的銀光,都在忽然間刺激到了我,我捏著拳頭有些癲狂,“一個外圍女和一個良民,他們同時受到了迫害,你們作為人民警察,第一時間會去幫助那個良民,而外圍女的死活與好壞,對你們而言不值一提,螻蟻,這個世界最卑微的詞語。她們本身就是存在的恥辱,你們痛恨這樣不知檢點的女人,可你們敢捫心自問,這輩子都沒有背著妻子偷吃過一口葷腥嗎?堂堂正正和偷偷摸摸,什麽時候輪到後者指指點點前者?”


  沈燭塵沉靜的麵容不見一絲波瀾,他隻是安靜聽我訴說,他並不覺得苦澀但我喉嚨已經苦得發麻的字句。


  “當外圍女錯了嗎,錯了,因為這個社會不容蕩婦,更不容不知禮義廉恥的女人,所以我們理所應當受到摧殘和侮辱,那是你們用金錢買走的。銷魂丸盛行於娛樂場所,你們可以覺得我們自作自受,你們不是苦苦討生活的女人,你們有尊貴的身份,有溫暖的家。你們可以主動花錢找刺激,但不會為了賺錢買一口飯吃而被動受到摧殘,就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男人,用最下三濫的手段圈禁毀滅了無辜的女人。”


  毒品讓我看到了這個世界從沒有被揭露過的最陰暗殘忍悲哀的一麵。


  我親眼看著溫姐變成一條瘋狗,為了得到毒粉不顧一切的猙獰和狂躁,為了吸一口向我跪地哀求,她在歡場混了這麽多年都不曾拋下的尊嚴在毒品麵前丟得徹徹底底。


  我怕了,我看透人類的脆弱和渺小,膽怯與懦弱。


  看透不擇手段的商人為了利益毫無人性的屠殺和宰割。


  那些變得麵目全非的人,她們曾經並不是這樣。


  我將整張臉埋在掌心,陷入一片漆黑中絕望喘息。


  沈燭塵走到我麵前站穩,朝我伸出手,我看不到,但我感覺得到頭頂晃過一陣風,我猜測那是他的手。


  我微微動了動,將置在眉骨的指尖移開,他寬大的手掌果然攤開著,我盯著上麵錯綜複雜的紋路,“除了繼續吸下去,就隻能戒掉對嗎?”


  我嘴唇顫抖著告訴他我很怕,這兩條路都不是我想走的。


  他沉默了片刻意味深長說,“你其實不難拿到這個藥。”


  我仰麵看他,他逆著窗外朦朧的光影,昏黃的顏色籠罩住他眉眼,溫柔得像四月春風,我將手搭在他掌心,隨著他用力拉拽撲進他懷裏。


  他淺淺的抱住我,我冰涼僵硬的身體在他懷中一點點放鬆變暖,我問他會不會帶我走,他說不會,裏麵沒有那麽多窩頭給我吃。


  我鼻子掩埋進他白色襯衣裏,他語氣有一絲笑意,“罵夠了?”


  他像哄孩子那樣,我裝沒聽見,把臉埋得更深。


  “還哭鼻子嗎?”


  我抓著他肩膀搖頭,故意把鼻涕泡都蹭在他衣領裏,報複他對我落井下石。


  他掌心扣在我腰間,距離高聳的臀部隻有一線之差,我全神貫注留意著他那隻手,他感覺到我的不自然,手指微微動了動,發現我果然立刻緊繃住,他悶笑出來,“昨夜連上麵有幾條褶子都摸過,今天矯情是不是晚了。”


  我抹了下眼睛,將幹澀的淚痕揉開,“我不信。”


  他問我為什麽不信。


  “你不可能做這種事。”


  他挑了挑眉梢,“怎麽不可能,我最喜歡在女人昏迷時趁人之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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