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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 推向地獄

  我從馬場回來又被五爺澆了冷水,徹底大病一場,躺在床上養了三天,五爺請了好幾個大夫給我看病,都說是心病,開了一堆咽不下去的苦藥湯子,一點用沒有。


  其實我沒病,我就是不想陪他睡覺。


  我惡心透了他,他靠近我一點我都忍不住要吐,我怕讓他看出來,幹脆借口生病躲得遠遠的,五爺迷信,我病怏怏的身體他肯定不會碰。


  五爺一連幾個晚上都睡在書房,柳小姐滿心歡喜以為他會睡在自己屋裏,結果遭了這麽大難堪,傭人私底下都議論柳小姐要倒台了,五爺寧可自己睡冰冷的床架子都不願意讓她陪著。


  柳小姐火氣大,又沒地方撒,她思來想去索性把這筆帳記在了我頭上,如果不是我生病不能伺候五爺,他也不至於自己一個人睡書房,更不會興起這麽多閑言碎語,害得她連一點麵子都過不去。


  宅子已經陷入四麵楚歌,每一麵都在深深威脅著我,失去了五爺的寵愛信任,和柳小姐的同盟也徹底瓦解,我深知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


  林媽晚上到屋裏給我送藥,那股味道勾得我差點吐出來,我讓她拿開,她說不喝藥身體好不了,再拖幾天不能伺候五爺,他一旦找了新歡宅子就真的沒有我立足之地了。


  我把碗接過來,指了指陽台,“你把窗戶關上。”


  我趁她走過去的功夫把藥倒在了首飾盒裏,合上了蓋,等她回來我裝作剛咽下去的樣子,蹙著眉頭說好苦啊。


  她趕緊塞給我一顆蜜餞,“良藥苦口利於病,柳小姐現在正愁沒機會欺負您,五爺的寵愛就是您的保護傘,任小姐可不要犯傻,您要時刻記住什麽對您來說最重要。”


  門外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高跟鞋的聲音,我問林媽是秦嬈回來了嗎,林媽說這幾天她和柳小姐走得很近,常常關在屋裏半天不出來,不知道商量什麽事。


  林媽的話我沒往心裏去,我躺在床上讓她把燈關了,很快就睡了過去。


  第二天早晨我又是被那陣高跟鞋的聲音驚醒,我摸索到床頭的時鍾,發現剛五點,秦嬈這麽早瞎折騰什麽。


  我下床打開門,看見她正好下樓,她穿得很單薄,走到一半忽然停住,回過頭來看我,她臉上沒有表情,但眼睛卻是笑的,那一絲笑令我毛骨悚然。


  她朝我非常溫柔說了聲早。


  她從來不理我,理也是謾罵挑刺,這次破天荒讓我覺得莫名發冷,沒有理她重重關上了門。


  我再回到床上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眼前不斷回放秦嬈說早時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壞人在謀殺之前露出的陰森森的預示。


  我心煩意亂折騰到八點半,走廊上越來越吵鬧,我叫林媽進來給我梳了個盤頭,打算吃了早餐出門逛街,我下樓柳小姐也剛下來,她看了一眼我盤在腦後的發髻,“今天怎麽興致這麽好。”


  我說,“經常看柳小姐盤著,覺得很好看,今天忍不住試試。”


  她哎呀了一聲,“雖然這話我很愛聽,但有一句我不得不提點你,照貓畫虎反類犬,看了讓人貽笑大方。別人的頭飾妝容你學得來,但別人的氣度身份你永遠也達不到,你看過東施效顰的典故嗎。”


  我笑著在椅子上坐下,傭人為我們兩個盛湯,被她按住要了杯鮮奶,我盯著從壺嘴源源不斷斟出的牛乳,“邯鄲學步我也看過,資質不同的人,就算打扮得一模一樣,別人看上去也是一個美一個醜,柳小姐既然看我不順眼,我怎麽樣都是不順眼,因為你心裏討厭我,眼裏怎麽容得下我呢。”


  傭人斟滿那杯牛乳,低著頭去樓上請五爺,偌大的餐廳空曠下來,柳小姐笑得更加開心,“你說對了,之前扳倒喬倩和方豔豔,我們達成過同盟,可現在該走的人都走了,威脅到我的隻有你。我們是五爺身邊僅剩的兩個,任熙,你不要怪我,誰讓你這麽年輕,又這麽討人喜歡,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也要體諒我。”


  我用勺子舀了一點湯,細細品了品滋味,“柳小姐當麵懇求我,我當然會體諒。”


  傭人攙扶著五爺從樓上下來,他一直在咳嗽,像是受了風寒,臉色也不好看,柳小姐用方巾蓋在五爺的座位上,起身迎接他,我坐著沒動,更不曾對他噓寒問暖,隻是自顧自喝湯,五爺坐下後立刻看向我,“身體好了嗎。”


  我挑出來湯裏的紅棗吃了一顆,眼皮都沒撩一下,“幹爹這麽疼我,當然好了。”


  柳小姐聽我這句話是恃寵而驕,極其不入耳,她用力將勺子甩在碗裏,故意發出聲響,垮著臉不吃也不喝,隻有五爺清楚我心裏還怨恨,才會對他這麽不陰不陽。


  他將手伸向我,在我臉上摸了摸,“瘦了點,既然身體好了我讓保姆多給你補一補,盡快恢複原來紅潤的樣子。”


  我笑著說是因為我原來紅潤的樣子比現在漂亮嗎。


  五爺見我笑了,他沒有深思,立刻也笑著說熙熙紅潤的樣子很嬌媚。


  我哦了一聲,“原來幹爹不是擔心我身體,您隻是想讓我快點好起來,可以早日伺候您。”


  五爺臉上笑容忽然收了收,他身後給他盛湯的傭人立刻打圓場,“五爺心疼任小姐,請了這麽多大夫給您治病,您能不能伺候不要緊,身體盡快好起來五爺才能放心。”


  我一聲不吭,也不看他,低頭吃菜喝湯。


  在五爺身邊生活的五個月,男人的殘忍狠辣翻臉無情我看得徹徹底底,玩物該有玩物的自知之明,可玩物到底也是人,人就有人的權利和思想,尊嚴與感情,這些東西被強製灰飛煙滅,誰都會生出深仇大恨。


  溫姐沒想到五爺這麽殘暴,更沒想到我的人生會多出嚴汝筠,他殺死了那個逆來順受貪圖物質的任熙,喚醒了想要自由愛情和尊嚴的任熙,讓我內心瘋狂滋長出風月和美夢。


  所以我對五爺性情大變,他感覺得到,也看得出我越來越虛假和敷衍的笑容,他隻是沒逮到我背叛他的把柄,但男人的直覺有時候也很準。


  既然已經破碎到了這種地步,我何必再討好他什麽。


  我吃完早餐撂下勺子要出門,五爺在我身後忽然問我,“你認識瑩瑩嗎。”


  我腳下一滯,抬頭盯著麵前一堵雪白的牆壁,有些啞口無言,五爺也不催促,非常耐心等我回答他,碗筷碰撞在一起發出的聲音,掩蓋了我有些慌亂的呼吸。


  我深深吸了口氣,咬牙死扛到底,“我不認識她。”


  五爺嗯了一聲,“我想也不認識,你怎麽可能有那麽齷齪肮髒的過去,一定是別人誹謗你。阿康。”


  五爺叫進來一個保鏢,他吩咐將誹謗任小姐的人處理掉,並且告訴所有試圖抹黑我的人,誰如果再編排一些莫須有又拿不出證據,下場和這個人一樣。


  阿康剛要去辦,我大聲叫住他,我問五爺說這話的人是誰,他說是一個叫瑩瑩的女人。


  他說完又像是想起什麽,“你去總醫院婦科陪這個女人做過手術是嗎。”


  我腦子轟地一聲炸了,整個屋子都好像天旋地轉,這事過去這麽久竟然還能被挖出來,瑩瑩不會出賣我,溫姐下過死命令,誰都不能拆我老底,否則就是和她溫紅過不去,不想幹了。


  我覺得五爺詐我,可他如果沒掌握證據也不能這麽清楚說出內幕,我正在躊躇不決,阿康看了我一眼說,“任小姐,有一說一,您還是別瞞著五爺了。”


  我硬著嘴不鬆口,“我跟了幹爹小半年,真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幹爹手眼通天,怎麽會現在才知道。顯然有人看我不順眼,想往我身上破髒水。”


  “風水輪流轉,你往別人身上潑髒,現在也輪到你頭上,方豔豔總不能白白當你的墊腳石。”


  柳小姐幸災樂禍打斷我的話,把方豔豔的事趁亂推到了我身上,我冷眼瞪她,“曾經使盡手段招安我的柳小姐,現在也對我落井下石了。方豔豔是她自作孽,幹爹這麽英明可能會讓真正的黑手逃脫嗎?方豔豔之前那麽多女人,她們哪個笑到最後,連幹爹都記不起她們犯了什麽錯,柳小姐心裏門兒清。那些無辜的臉孔,柳小姐怎麽不往我身上推了?”


  五爺嗬斥所有人閉嘴,他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命令我坐下,我忐忑不安坐在他旁邊,他看著我的臉,“你還是沒有回答我,瑩瑩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我剛張嘴要否認,他擺手叫來阿康,“如果任小姐說不認識,你知道怎麽處理嗎。”


  阿康說知道,為五爺做了這麽多次,明白輕重。


  五爺很滿意,他似笑非笑再次看向我,“處理掉之後,我讓阿康把她的舌頭拿來你看,這種潑你髒水的長舌婦,用什麽毀你名譽,就用什麽來喂狗。”


  我拿著杯子的手狠狠一抖,裏麵奶漬噴濺出來,滴落在我和五爺身上,他目光在我胸口的白點上停留了兩秒,“你慌什麽。”


  這個節骨眼上我還能克製自己不慌不亂,那我就不是人了。


  瑩瑩已經重度撕裂,她經不住男人一丁點折騰,我的否認可能把她推向地獄,甚至死亡,但我的承認也會把我推向地獄。


  五爺對於我的底細已經掌握得差不多,他之所以沒和我撕破臉,僅僅是給我機會,喬倩和方豔豔的背叛鬧劇滿城風雨,比之前任何一個女人的下場都慘烈,如果曾經隻是柳小姐善妒,現在是五爺不留她們。


  五爺一輩子叱吒風雲,卻一而再毀在女人手裏,他丟不起這個臉。他不會撕開更醜陋的麵具,接受更渾濁的汙點,被人恥笑的滋味他嚐夠了,所以不管我是坦白還是撒謊,他都會讓這件事過去,隻是坦白我會受點皮肉苦,而撒謊能過去得痛快點,但瑩瑩就會成為我的替罪羊。


  我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柳小姐很喜歡這出戲,她不斷在旁邊煽風點火,慫恿五爺把瑩瑩帶來質問,敢誹謗五爺的幹女兒,她要不就是說的真話,要不就是活膩歪了。


  以不變應萬變,是我現在唯一能走的路,我打賭五爺不會對我怎樣,我一沒有背叛他,二沒有算計他,隻是藏著自己不能見人的過去,欺騙他得到一點寵愛,算不上不可饒恕的大錯,我幹脆咬緊牙關不吭聲。


  柳小姐非常賢淑給五爺碗裏夾了一點蔬菜,“秦嬈一大早就去逛集市了,說給您挑選壽辰禮物,五爺,您自己的生日,你都忘了吧。”


  五爺恍惚想起來,他拍了拍自己額頭,“我和她母親同一天生日,她媽媽離世後我就沒有再過,時間久了連哪天都記不住了。”


  他非常欣慰點頭,“秦嬈脾氣大,但她還是很懂事。”


  五爺看了我一眼,見我身子緊繃著,他沉默片刻朝我伸出手,我立刻和他握住,有些哽咽喊了聲幹爹,我央求他以前的事不提了行嗎,所有的苦難在遇到幹爹後都過去了,我的忠心不能用任何過錯衡量。


  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阿康在五爺身後說碼頭的事現在最要緊,大後天就是出貨的日子,所有兄弟都等著,不如先別和任小姐計較。


  五爺將我的手鬆開,他指了指杯子,阿康給他斟了一點紅酒,他果然沒再追問下去。


  柳小姐盯著五爺吞咽紅酒的喉嚨,“如果碼頭這批貨安然無恙,五爺等於向道上所有人證明您依舊寶刀未老。今年大壽就讓汝筠替您大操大辦吧,以後每年這時候我都給您提醒。”


  柳小姐說完捂著嘴呀了一聲,“汝筠好久都沒過來了,就算他不想五爺,宅子裏總有他該想的人。他忙著做大事,什麽都顧不上了。”


  五爺覺得別扭,抬眸往她的方向掃了一眼,蹙眉問,“誰是他該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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