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等我

  五爺彎下腰,隨著他傾壓的動作,踩在我胸口上的腳力道越來越重,我已經不能呼吸,林媽在旁邊看到我漲得發紫的臉哭喊著還要撲過來,被柳小姐吩咐阿康攔住。


  “五爺!不管任小姐犯了多大的錯,您總要聽她說一句,您這樣會把她踩死,她身子剛好,禁不住這麽折騰。”


  柳小姐朝阿康使眼色,讓他拖林媽下去,林媽不順從,跪坐在地上掙紮起來,阿康本來也不想卷入這場女人的是非中,他任由林媽掙脫開,撲到五爺腳下抱著他腿央求。


  五爺被林媽哭煩了,他吩咐阿康叫嚴汝筠過來,不要說什麽事。阿康剛走到門口,柳小姐出聲製止了他。


  “五爺,嚴汝筠的勢力現在不遜色您,他到底有多少底牌和籌碼,您不清楚,他也沒有亮出過。一旦他被逼急鬧出大事,很有可能和您反目為仇,碼頭貨要出,這個節骨眼上不能再橫生枝節,不管任熙有沒有背叛您,這世上的事都是無風不起浪,誰也不會紅口白牙捏造一個故事冤枉她。她反正也留不得,您悄無聲息的處理掉,不是更省事嗎。”


  林媽哭得紅腫的眼睛忽然溢出一絲仇恨的光,“柳小姐,人在做天在看,壞事不能做盡,五爺這樣的人還會畏懼天道無常,何況是您。那麽多無辜的女人在您爭寵的路上賠了性命,到底什麽時候才到頭。”


  柳小姐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小心翼翼看五爺,發現他根本沒有聽進去,她這才鬆口氣讓林媽閉嘴,“任熙奸情敗露,你倒是夠忠心,想要拉我為她墊背嗎?我什麽時候害過人,都是她們自己不知滿足,毀在自己的貪心上。”


  “難道她也是嗎。”


  林媽的聲音忽然冷下來,冷得像一塊冰,丟在最炙熱的火中,那樣的突兀和決絕,“雨夜中被柳小姐下令活活打暈扔在荒郊野嶺餓死的女人,她也是自己貪心嗎?這麽多年過去,柳小姐不記得的事,需要我一五一十說出來,給您提醒嗎?”


  柳小姐慘白著一張臉拚命咽唾沫,她搖頭說她根本不知道這樣的事,林媽冷笑,“太久了,骨頭都成了粉末,對柳小姐而言,那不過一條賤命,所有會威脅到你的都死不足惜。我還能活到今天要感激您手下留情。”


  五爺怒氣滔天的表情沉了沉,他問林媽到底在說什麽,哪個女人餓死在荒郊野外,他為什麽沒有印象。


  柳小姐在林媽開口之前跳著腳打斷她,“你血口噴人,這麽多年我沒有虧待過你,你不要不給你自己留活路。”


  “我已經受夠了,那件事之後幾乎每個夜晚我都在做惡夢,每當有一個年輕女人走進這扇門,我都擔心她能不能逃過你的毒手。現在你要對任小姐斬草除根,沒錯,以後宅子再也沒有能夠威脅你的人,可你做過的那些事,早晚有一天水落石出,你再為自己添一筆血債,夢魘會折磨你。”


  五爺轉過身看著柳芷倫,他一直都清楚她的嫉妒和殘忍,他心裏覺得虧欠她,她跟了自己十幾年,最好的青春都耗費在他身上,他說不上多麽寵愛她,他隻是離不開她,他沒有了妻子,沒有了婚姻,他渴望家有個家的樣子,那些開得美好的花終究隻能用來觀賞,她們用美豔留得住他一時,留不住他長久。


  而柳芷倫是聰慧的成熟的賢良的,她給他家的安穩,家的溫暖。她的姿態她的靈巧,她了解他每一絲喜怒哀樂,她深入到他心裏。他甚至在一次又一次接近她的真麵目時,自己都不願去揭開,他想隨她去吧,她有天大的過錯,不都是因為在乎他。


  即使到這一刻,五爺所有的仇恨依舊想發泄在我身上,他問了林媽,林媽沒來及得說,就算她會說,他還是會讓她閉嘴,他不能說服自己去聽,他知道柳芷倫一定是劣跡斑斑罪惡滔天,他縱容了她十幾年,早不能回頭是岸。


  他把腳從我胸口一點點抬起,手指在我臉上流連而過,緩緩停在我唇角溢出的血跡上,他指尖輕輕抹了抹,那樣粘稠溫熱的東西令他有些感慨,“我給你為自己辯駁的機會,你告訴我,芷倫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林媽無比期待的眼睛就在我旁邊,她握著我的手,讓我解釋給五爺聽,我張了張嘴,最終隻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疼,骨頭都粉碎的疼,我感覺自己活不下去了,血肉皮骨像被拆了一樣。


  我在柳小姐的冷嘲熱諷中無比艱難爬起來,我仰麵看著五爺,我從他臉上看到了疏離冷漠和厭棄,我知道我說什麽都毫無用處,他心裏已經斷定柳小姐說的是事實。


  林媽扶著我轉身,柳芷倫站在翻倒的桌子前,居高臨下俯視我,我舔了舔唇角的血,“喬倩背叛幹爹就是你栽贓嫁禍,那個男人她根本不認識,老天爺眼瞎,可不會一直瞎,報應輪回誰也躲不過。


  柳小姐原本以為我會求饒,她就在等我求她,沒想到我死到臨頭還不知服軟,她氣得發抖,指著我鼻子大叫反了反了,一個蕩婦還敢來指責她。


  她看向那些無動於衷站在門口的保鏢怒斥,“都殘疾嗎?還在這裏愣著幹什麽!要我親自動手嗎?”


  保鏢麵麵相覷,紛紛看向五爺,五爺已經被吵得焦頭爛額,氣惱和羞憤像兩股麻繩,把他所有的感情和理智都擰得四分五裂,他擺手默認,保鏢走過來從兩側架住我,朝樓梯拖去,林媽在後麵死死拉著我裙擺,她被拖行了好幾米,還不顧一切為我求情。


  她忠誠憐惜的目光讓我覺得非常心酸,這世上最狠心的是富人,最柔軟的是窮人,窮人隻是不被賜予機會施舍他們的良善,殘酷的生活已經消磨了他們的鬥誌和仁慈。


  林媽的堅持最終在保鏢一腳狠踢下和我徹底分離開。


  我被拖向通往地下室的樓口,我用盡全力扒著扶梯,對不遠處的柳芷倫說,“如果這次我還能活著離開,我會親眼看你生不如死。”


  她十分得意揚了揚唇角,“可惜你不能。進了地牢的女人,沒有能安然無恙出來的。”


  地牢。


  我在一分鍾後真切看到了她口中地牢的樣子。


  我不能想象這樣金碧輝煌的莊園,竟然隱藏著如此腐臭陰暗的地方。


  牆壁掛著的刑具沒有一樣不沾著陳舊的黑紅的血汙,仿佛被釘上一張猙獰麵孔,在哀嚎她有多冷,有多痛。


  穿過冗長狹窄的潮濕牆根,保鏢將我推入一扇鐵門,門裏是鋪滿稻草的空地。


  一片漆黑,無邊無際。隻有最角落點著一根蠟燭,我借著那絲微弱的光,看到了兩名站立的保鏢,他們麵無表情,正從遠處望著我。


  這裏的牆壁沒有牆皮。


  是灰白色的石灰,牆上有幹裂的糞便,有噴濺的血漬,還有女人攢成一團的黑發。


  我打了個冷顫,這裏不是地牢,而是地獄。


  藏匿著世上對五爺和柳小姐礙眼的人。


  黑暗中我旁邊傳出一聲響動,有人在喊疼,是一個女人。


  我嚇得朝後挪了幾步,盯著那叢蠕動的高聳問是誰。


  蠕動維持了幾秒鍾,忽然僵硬住,保鏢大喝一聲,仍然沒有任何回應,他走過來朝那女人踢了兩腳,踢到的仿佛一塊堅硬冰冷的石頭。


  他回頭喊另外一個,那名保鏢也走到跟前,兩個人互相配合將女人從地上翻了個身。


  女人仰麵朝天的霎那,我認出了她的臉,是喬倩。


  她身上沒有穿衣服,隻有已經化膿的傷口,新傷覆蓋著舊傷,而新傷顯然也是一個月前留下的,現在已經任由她自生自滅。


  她光著身子,躺在一堆破破爛爛的木板上,稻草鋪滿她身體,她蓬頭垢麵之下藏著一雙渾濁呆滯的眼睛。


  而那雙眼睛已經一眨不眨。


  保鏢手指在她鼻下探了探氣息,什麽話也沒說,一頭一尾抬起她走出鐵門,我不知道她是否還活著,總之她再也沒有回來。


  幾個小時後三名打手進入鐵門,皮笑肉不笑告訴我是柳小姐吩咐來伺候任小姐,其中一個用非常客氣的腔調問我,“任小姐知道我們的規矩嗎?三天,就三天,隻要扛過去了,我們就撤,後麵看您自己的毅力,不過沒有人扛不過去,我們有尺度,絕不會惹上人命官司。第一天先打,第二天哥幾個拿您解解饞,第三天丟在冰水裏泡著,不給吃喝。任小姐,委屈您了,您忍忍。”


  男人的客氣讓我覺得無比陰寒,渾身都止不住發冷。


  解解饞,幾個男人拿一個女人解饞,連傻子都知道他們會怎樣做。


  我在這一時刻忽然想到了嚴汝筠。


  我可笑得想要為他守身如玉。


  我不幹淨,我很髒。


  可被他碰過之後,我連五爺都不肯。


  如果能幹幹淨淨活著,有哪個女人願意髒。


  是他解救了我,刮掉我身上一層層汙穢,貼上他的印記。


  我用命珍惜著他的印記。


  我仰麵看著男人冷笑,“怎麽打。”


  他直起身從腰間抽出皮鞭,這種皮鞭經過牛皮材料的特殊處理,包裹了棉絮塗抹了滑油,抽在身上非常疼,而且不會留下鞭痕,那種疼是刻進了骨頭裏,一層層滲透進去,攪得五髒六腑都疼。


  他笑著問我任小姐對這個還滿意嗎。


  他用皮鞭上的毛穗兒在我臉上掃了掃,“享用了五爺這麽多女人,唯獨任小姐最讓我熱血沸騰,男人對清純的臉蛋永遠沒有抵抗力。”


  他目光順著我撕扯開的領口往裏麵看,我怒不可遏朝他臉上啐了口痰,“走狗。”


  他哈哈大笑,“走狗有什麽關係,當走狗當得好,一樣榮華富貴,中國什麽都缺,唯獨不缺狗。再說任小姐這麽高貴,不照樣要被走狗上嗎。”


  地牢沒有窗戶,更沒有陽光黎明。


  永遠都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像世界末日那樣。


  我數不清自己被男人打了多少下,疼暈過去幾次,又被潑醒幾次,我整個人都仿佛被丟在海裏,水使我起起伏伏,抽走了我所有掙紮的力氣,而鯊魚也在撕扯著我的皮肉,疼痛和絕望是我在這個地牢中的全部感受。


  男人問我有沒有和嚴先生私通,我咬著牙不回答,他說承認了才能少受點苦楚,他很不忍心這樣對我,他也有憐香惜玉的情懷。


  我冷笑說,“柳芷倫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這麽鞍前馬後為她套話。這是五爺的地盤,可笑他竟然被一個女人算計得這麽徹底。柳小姐垮台的那天,就是你這隻走狗的死期。”


  “任小姐何必固執,柳小姐垮台和我的死期,你看不到,但如果你不開口,你的死期很快就到了。”


  我別開頭,完全無視他的威脅,男人氣憤我嘴硬,可又不能一直打我,他蹲在我麵前告訴我再硬一晚上,明天更大的折磨到來,由不得我不開口。


  他收了家夥帶著兩名手下轉身離開,幾分鍾後鐵門外忽然傳出一陣打鬥的聲響,地牢很空曠,所以拳打腳踢的動靜顯得非常醒目,打鬥的過程並不久,似乎完全是一方占據優勢,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這幾個人。


  黑影在半空掙紮幾下,隨即倒在地上,男人跪著求饒,但他還沒有說完就被站在他麵前的高大身體再次踢飛,狠狠撞上了牆壁。


  慘烈的哀嚎聲驚醒了我,我將臉緩慢從稻草間抬起,看向門口朝我走來的男人,他在我麵前停下腳步,逆光凝望我,紛飛的衣袂拍打在被血汙染過的草堆,燭火被風吹得晃動起來,在半明半暗間,我認出了他。


  一個世紀的漫長光陰也不過如此。我喉嚨忽然湧起哽咽,嘶啞著喊他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我想要抬起手掐一下自己,他在這時蹲下來,蹲在我麵前,他脫掉身上的風衣蓋在我身上,我感覺到他的溫度和他的氣息,我好像又活過來了。


  這不是夢。


  眼淚奪眶而出,我張開嘴小聲說,“能在死之前再看看你,真好。”


  他身後是冷冷清清的鐵門,門扉在搖擺,地上旖旎著男人的血跡,他和我隔著很近很近的距離,他握住我的手,一點點將我臉上的塵土擦掉,直到露出我整張蒼白的麵孔。


  “等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