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貪心鬼
我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走出臥室下樓,在樓梯口聽到嚴汝筠書房傳出女人說話的聲音,我停下腳步透過那扇門露出的縫隙看見了蔣小姐,她穿著一身鮮豔的紅衣,站在桌前對伏案瀏覽證件的嚴汝筠提到了劉誌。
劉誌按照職位比嚴汝筠高出半級,可如果嚴汝筠能上調那就另當別論,反超了他一級,等於連升一級半,在東莞仕途上是從沒有過的先例。
劉誌這段時間口碑不好,在場麵上鬧出了不少流言蜚語,當然還是跳不出美色這個圈子。
蔣小姐是嚴汝筠的心腹,又是他身邊唯一的女人,既然提到了劉誌,想必劉誌栽的石榴裙就是她。
蔣小姐是俱樂部有名的交際花,俱樂部和夜總會本質差不多,都是供男人消遣玩樂的場所,但俱樂部要高端一些,這個高端不是指規模和檔次,整個省最好的俱樂部也不及半個維多利亞的奢華,這裏形容高端是指從事涉獵的範疇,夜總會無非男人女人吃喝玩樂睡唱歌跳舞擲骰子,俱樂部則沒有那麽低俗和直白,請一組樂坊女子吹拉彈唱附庸風雅,男人女人十分拘謹而紳士在舞池內跳一曲國標或者交際,就好比古代的金瓶梅與現代的色情片,俱樂部總是帶著那麽一絲絲隱晦和神秘。
我們圈子裏的外圍都喜歡去俱樂部陪侍,夜總會的大門隻要邁進去就知道不脫衣服拿不到錢,而俱樂部很多人都是去擺排場談業務,為了給不熟悉的同僚留下好印象,很大程度選擇偽裝自己的道貌岸然,以正人君子的作派遮掩下流猥瑣的真相。
商人都矛盾,既貪美色又怕貪美色,貪的人品性差,誰知道會不會背後玩兒陰的,可不貪的又沒有軟肋,毫無下手的缺口,像嚴汝筠這樣的男人在商場雖然得勢,但不得人心,他過於獨霸,也沒有弱點,誰也無法從他手裏分東西,反而還要受他的駕馭和控製。
懂行的姑娘都知道,俱樂部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夜總會的錢是豁出半條命換來的,同樣都是被肥胖惡心的男人搞一晚上,當然更願意輕輕鬆鬆賺。
可俱樂部沒那麽容易進,那裏頭扛把子的模特外圍比夜總會魚龍混雜的段位高得多,我們這些外圍最紅火的才能到俱樂部接觸男人,我在溫姐安排下進去過一次,那裏頭的男人真是會裝逼。
謙遜紳士,連姑娘手摸一下都要趁別人看不見,等合約拿下來扭臉進了夜總會,立刻像八百年沒見過女人一樣哈喇子直流,都說無奸不商,其實這裏的奸並不是會算計,而是會裝。
商場和仕途其實後者更注重聲譽,因為一個不留意被人舉報,那就是砸飯碗的罪,但反而是他們玩兒起來不拘束,不裝不藏,商人的表裏不一更讓圈子裏姐妹兒惡心。
“劉誌這段時間經常出入麗坊,對嗎。”
蔣小姐說是,在麗坊常年包豪華廂房,他不去廂房就鎖著。
嚴汝筠笑著問,“有什麽勾住了他的魂魄嗎。”
蔣小姐說嚴先生不是很清楚嗎,這是最值得您得意的事。
他身體筆挺靠住椅背,“有幾分把握。”
“嚴先生悉心調教,怎麽會有我沒把握的男人。”
嚴汝筠挑了挑眉梢,他將手中的鋼筆插入木筒內,“劉誌並不好俘虜。”
蔣小姐彎下腰,她手肘撐在桌角,笑得媚態橫生,“除了嚴先生,沒有我俘虜不了的男人。所有男人都是我的囊中之物,我不放過,逃脫不得。”
嚴汝筠目光在她臉上定格,他看了半響,忽然越過她頭頂望向門口,我正要轉身躲藏,但已經來不及落入他眼眸,他問我怎麽不進來,蔣小姐立刻回頭,我和她四目相視,她微微怔了怔,似乎在努力回想在哪裏見過我,她那晚喝醉了,腦子神誌不清忘記也很正常。
她眼底的茫然和錯愕幾秒鍾後歸於寂然,她站直身體整理了下自己衣服和頭發,麵無表情退到一側圓桌後,從一個檔案袋裏取出資料查找,嚴汝筠朝我伸出手示意我進入,我看了眼不再關注這邊的蔣小姐,她在我總覺得別扭,不好進去打擾,我指了指樓下的方向,“我去倒杯水來。”
“這裏沒有人喝,過來。”
他不容我抗拒,我進去將自己的手搭在他掌心,他握住將我往他懷中一帶,我沒有任何防備整個人跌坐在他腿上,嚇得立刻摟住他脖子。
他手指在我眼尾的傷口上輕輕撫摸,我覺得有些癢,他讓蔣小姐拿藥箱來,蔣小姐正專注凝視手中的東西,聽到他吩咐立刻放下,走出書房不知在哪裏找到藥箱,她放在桌上打開,嚴汝筠拿出一瓶味道很刺鼻的藥水,用棉簽蘸著在我臉上塗抹,“我問了錚舟,昨天是他幫你解決掉對嗎。”
我點頭,他臉上表情有隱隱的怒意,“你膽子呢。”
我見他生氣了,拿不準因為什麽,我笑著將臉貼在他胸口,“我的膽子是嚴先生啊。嚴先生比原子彈的威力還大,昨天的事一出,以後還有誰敢欺負我。”
他在我頭頂悶笑出來,“哄我的本事大,出門連還手都不敢。”
他捏著我的臉為我細致塗抹了藥水,他手上那樣溫柔的動作讓我鼻子忍不住發酸,我不記得自己多少年都沒有得到過這樣的溫暖和愛護,曾經飽受欺淩踩踏的歲月,我隻想好好吃一口熱飯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後來跟了溫姐我終於保證三餐溫飽,又想不惜一切代價翻身站在最風光的位置,當這些我都做到了,我無比渴望著愛情。
是那種純粹的,熱烈的,沒有雜質的愛情。
我握住嚴汝筠手腕期待著問他,“嚴先生會永遠對我這麽好嗎。”
他指尖塗抹的動作微微一頓,目光從棉簽移到我眼睛上,“永遠是怎樣的時間。”
一輩子已經到我嘴邊,但最終我還是咽了回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勇氣說出來,哪怕就當一個玩笑,但這個玩笑我現在開不起。
“就是很漫長。”
他很好笑捏了捏我鼻梁,“貪心鬼。”
我拉著他手問他會不會,他正要開口回答,蔣小姐忽然將手上的文件遞到嚴汝筠麵前,“劉誌這一次主權負責南郊地皮,而郭澤路為副手,郭澤路接觸過的商人已經不計其數,大多奔著這塊地皮,他這邊根據公司的實力和渠道通過一審,再交到劉誌手中進行最後權衡。”
“郭澤路。”
嚴汝筠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但蔣小姐為了更詳細特意看了我一眼,“郭澤路是昨天驚擾了任小姐那個女人的靠山。”
他眯了眯眼睛,“他來負責這塊。”
“隻是一個通行證,最後能否遞到劉誌手中選擇,要由郭澤路來舉薦。前幾天晚上喝酒我試探問過劉誌,為什麽以往這種項目規劃地皮都是通過拍賣決定歸屬,這一次偏要走這種途徑,很明顯是給人暗箱操作的機會。如果一個集團拍賣也許需要出價三千萬,但是他走關係門路,拿出一千萬買地皮,另外五百萬做賄賂,這也不是不可能。”
蔣小姐說完笑,“劉誌這人很精很圓滑,他雖然非常喜歡我,但也不願意和我透露太多,按照嚴先生吩咐,我一直吊著他胃口,沒有讓他得償所願。”
嚴汝筠嗯了聲,他示意蔣小姐到他跟前,為了避嫌我立刻從他懷裏起來,端走桌角空了的茶盞,留下一句我去續水,合上了書房的門。
蔣小姐和他又單獨待了半個小時,她從樓上下來時我正幫保姆給陽台上的花澆水,她和我打招呼道別,我盯著她出門的背影對保姆說,“蔣小姐很美。”
保姆從一株巨大的君子蘭後探頭,“蔣小姐和我不熟,她在紅樓有自己的保姆照顧起居,不過她確實非常美麗,能夠得到先生賞識栽培的女人,沒有過人之處怎麽能玩轉男人的場麵呢。”
“她很懂駕馭男人嗎?”
保姆說蔣小姐天生就懂怎麽魅惑男人,先生挑過很多姑娘,唯獨蔣小姐涉獵從沒有失手過。
我非常驚訝,蔣小姐的確美,但她怎麽可能滿足天下男人的口味,官員喜歡清純的學生妹居多,商人喜歡妖嬈活好的小明星模特居多,蔣小姐就算再天賦異稟,也總有降服不了的男人,次次出手沒有失誤,難道她會媚術嗎。
媚術這東西還真不是小說裏才存在,溫姐告訴我確實有,媚術分幾種,一種是下降頭,專門駕馭自己的伴侶,防止他出軌背叛讓他死心塌地,正宗降頭術要去泰國請大師養小鬼,自己弄死胎隻能適得其反,那些試圖用這種方式搞自己心上人的屌絲,大師也不會幫助,除非你玩命砸錢,沒錢的人想都甭想了,根本養不起。
還有一種是緬甸的催情水,緬甸擁有這世上最毒最烈最神奇的花,南三角金三角所有的販毒鏈上家都是緬甸人,那裏每年指著出口製毒原材料就能賺得盆滿缽盈。
這種香水類似於嚴汝筠掌控的銷魂丸,但我想蔣小姐應該不是依靠這些來擄獲男人,誰都能做到的事何必這樣悉心調教她,很有可能嚴汝筠為她請了老師,專門傳授她怎樣在男人麵前施展媚術。
溫姐在上海遇到過這樣的女人,開著一家規模很小但雅致的咖啡廳,咖啡很難喝,但生意總是飽滿,清一色望去都是男人,多大年紀的都有,她每天就在咖啡廳裏釣凱子,談笑風生高談闊論,幾乎沒有誰不為她的才情和氣質傾倒。
她就會媚術,每個被她利用完拋棄的男人多年以後都無法忘懷她,而且提起來都說她是真正的尤物,其實她長相並不美,溫姐說這種女人都把男人研究透了,隻要有目標三下五除二就能吃得死死的,作為妻子的天敵並不是賣肉的小姐,也不是貌美的花瓶,而是這種潛伏在人群裏其貌不揚可渾身都散發出讓男人著迷韻味的女人。
我將手裏的水壺放在牆角,“蔣小姐這樣的女人,嚴先生不喜歡嗎。”
保姆說她還沒聽過先生喜歡誰,但現在喜歡夫人,蔣小姐跟了先生三年,真要是動情,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清清白白。
我失魂落魄往客廳裏走,我真的很怕這樣的夢忽然醒來,醒得倉促讓我措手不及,我已經沉浸在這個夢裏做好了一生的準備,我太想牢牢握住他,我不能接受任何意外發生,任何旁人介入,我覺得我會為了他發瘋。
我推開庭院門站在台階上,正對著的一棵樹下停了輛白色轎車,我以為是嚴汝筠手下,等車上人下來才發現是一名陌生而且氣宇軒昂的中年男子,他夾著公文包走過來,站在距離我兩米外的地方停下,他下意識抬頭辨認是不是這套宅子,怕自己走錯,他確定是才問我,“嚴局在裏麵嗎?”
我說在,我側身讓開一條路,他笑著遞給我一張名帖,我接過看了一眼,心口一跳,劉誌。
還好蔣小姐走的早,如果再晚幾步恐怕就要撞上了,那嚴汝筠的籌謀也會敗露。
我邀請他進去,嚴汝筠從樓上拿著一件西裝下來,劉誌看到他立刻大笑著迎上去,“小嚴,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我就為了堵你。”
嚴汝筠讓保姆倒茶,他和劉誌同時坐在沙發上,他笑著問是有什麽事嗎。
劉誌嘖了一聲,“能沒事嗎?你這大忙人,我要是沒事敢來打擾你嗎?”
“劉廳這樣說就是打我的臉,論起公職,誰還能忙得過您。”
劉誌重重拍了拍自己大腿,“我的嚴大功臣啊,咱倆誰打誰的臉?你如果隻是公職的事我還怕打擾你嗎?你在商場也做出這麽大成就,雖然瞞著,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啊,現在也瞞不住了,上麵派我來是堵著氣,前兩天的表彰大會,沈燭塵公務在身沒有去,這也情有可原,你就在東莞待著怎麽連個麵都不露,多少人眼巴巴等著,這跟頭你可是給上麵栽得不輕啊。”
嚴汝筠沒說話,劉誌意識到自己言重,又趕緊鑿補,“是,你有功勞,你十三年前請纓到秦彪身邊做臥底,這麽多年大好光陰都耗在這個案子上,上麵虧待你。再說現在放眼望去,身手能力哪個人還蓋得過你去,這次圍剿秦彪,沈燭塵有四分功,你占六分,上麵下麵是一點沒占,可以說要沒有你二人,秦彪翻得不會如此徹底,但也不能居功自傲,沈燭塵這一點就做的非常圓滑,至少擺出個樣子給人看。你說你沒有,上麵眼睛沒睜開嗎?你現在這個位置,做一點事不入眼都會遭來非議,我好歹也是你老師傅,怎麽現在連我的薄麵都不給了嗎?”
保姆端著茶水從廚房出來,我接過讓她去忙,我送到客廳彎腰擺在茶幾上,劉誌仔細看了我一會兒,“這位小姐我很眼熟,似乎在秦彪身邊見過。”
我手上拿水的動作一滯,抬眸看他笑,“劉廳認錯了,我是嚴先生身邊人,秦彪那裏我去過,但是跟著嚴先生一起。”
劉誌蹙眉,他清楚記得我是陪著秦彪出席了一個慈善晚宴,但他沒有戳穿,他見嚴汝筠一聲不吭,明白怎麽回事,笑著接過我遞來的茶水,“難怪你現在連功名利祿都不放在眼裏,這樣的活色生香妙不可言換做我也會沉迷。”
嚴汝筠仍舊沉默,他端起我剛放下的花茶捏著杯蓋拂了拂水麵,“我稍後公司有事,不能陪您長聊。”
劉誌剛喝了口茶,聽這話差點嗆著,他急忙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你先不要急著趕我,我今天過來是想透露點消息給你。”
他笑得諱莫如深,嚴汝筠反應不大,他摸著茶盞很平靜問是什麽消息。
“上麵已經有意向,要讓你來接任副廳的職位。”
嚴汝筠對這個消息沒有任何喜悅和驚訝,似乎意料之中,又似乎根本不在乎,他垂眸飲茶,這樣的冷靜讓劉誌也有些猜不透,“這是喜訊嗎?”
嚴汝筠說當然是。他問那為什麽不見你高興。
“我為什麽要高興。”
劉誌抿唇琢磨了半響,“怎麽,這職務你還不滿意嗎?小嚴,你才三十多歲,如果這事落實,你已經比我打拚了三十餘年還要高出半級。當然,這些都可以商量,你這樣大的功勞,上級也會斟酌適當再往上麵升調,不如直接給你扶正,你看怎樣?”
“熙熙。”
嚴汝筠忽然叫了我一聲,我立刻走過去站在他旁邊,他問我餓不餓,我餘光掃了一眼劉誌,撒嬌說快餓暈了,他摟著我的腰在我手背吻了吻,“饞貓。”
劉誌看出嚴汝筠不想和他繼續談,可他是受托來的,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開籌碼說服他,嚴汝筠握拳抵在唇上打了個哈欠,他被逼得沒法,歎了口氣,“好吧,你再考慮幾天。辭職這樣的事千萬慎重,你不要以為商場是你的退路,就能毫不可惜扔掉現在的權勢,仕途每升遷一步有多難,很多人無所不用其極覬覦著這個職位。你要知道沈燭塵方方麵麵不在你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