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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彪執行死刑日期在周五,周四按照規定要接受家屬臨刑前的探視,不過秦嬈和柳小姐在女子監獄服刑,秦嬌下落不明,而其他人都避之不及,所以他的死刑前夕非常冷清。


  嚴汝筠根本沒有提起這件事,他似乎將秦彪忘得幹幹淨淨,這天早晨宋錚舟接他去崇爾,我為他穿好西裝試探著問了句,是否記得今天什麽日子。


  他隨口反問我應該是什麽日子,我係好最後那枚紐扣抬起頭看他,“一點印象沒有嗎。”


  他說並不是我們認識的日子。


  我嗯了聲,“嚴先生是要告訴我,除了和我有關的日子,你一律都不記在心上。”


  他在我額頭吻了吻,“差不多是這樣。”


  我不依不饒勾住他脖子,十分霸道逼問他,“那嚴先生還記得我們第一次魚水之歡的日子嗎?”


  他想了下,沒有理會旁邊還有人,“不是每晚都這樣嗎。”


  我臉騰地紅了,我伸手在他胸口重重拍了一下,“嚴先生跟誰學的油嘴滑舌,在外麵練得這麽好回來又哄我。”


  他笑著說隻是在你身上用了。


  宋錚舟在門外的台階上和我打了招呼,他接過嚴汝筠的公文包,兩個人一前一後上了車,我透過虛無的空氣與敞開的車窗和他微笑揮手,那輛車很快便消失在明媚的陽光中。


  嚴汝筠的精明睿智一萬個人裏也沒有一個能比得過,他絕不會遺忘掉這樣重要的日子,秦彪提攜養育他十三年,他雖為秦彪鞠躬盡瘁,可他的每一步都帶著目的和陰謀,他成就了秦彪半輩子的戎馬生涯風光耀眼,也毀掉了他後半生的苦心孤詣與雄心勃勃,他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這樣的生活第二次,他當然不會忘,他隻是不願見這個男人。


  這個男人也同樣毀掉了他的熱血青春他的安穩人生。


  我喂了陽台上的鸚鵡和黑鷹,又往魚缸內灑了不少魚食,做完這些後保姆正巧要出門買菜,她前腳離開我後腳也離開了別墅,驅車去往監獄。


  秦彪大約是從審判落定到執行槍決速度最快的一個犯人,他這輩子惡行昭昭天理難容,上麵擔心出意外,早日了結他以免夜長夢多,讓一個城市的王法和世俗都畏懼的男人,不知是該說成功還是失敗。


  車停在監獄門外,司機怕沾染晦氣,沒有要我的錢,匆忙開走了,我握著溫熱的紙幣,仰起頭注視這裏狹窄的四角,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的崗樓,哨子口上站著持槍而立的武警,瞄準台常年不用,日積月累落了滿滿的灰塵,偶爾一陣很輕的風拂過,也會揚起漫天風沙。


  這裏沒有鳥,沒有花草,沒有樹木,甚至連陽光都沒有,隻有四麵高牆和鐵絲網,還有淡淡的晦暗的灰色的天空。


  當一個人被約束控製,才會明白自由多難得,人們窮其一生瘋狂掠奪,為的不過是不愁吃喝的自由,而多少人也是敗在了自己一念之間的惡毒。


  我找到站崗的武警向他表明來意,他讓我稍等,他離開大約五分鍾,確認了秦彪明天執行槍決才將我放行,我站在屋簷下又等了片刻,大門內走出兩名年輕獄警,他們檢查了我全身衣物和手提袋,將我從旁門帶到探監室。


  我在一盞微弱燈光的照明下,沉默穿過一條長長的陰森的走廊,每一扇門都是緊閉,上麵沒有窗子沒有玻璃,像窯洞被遮住了一麵鐵簾。


  我進到探監室秦彪還沒有來,隻有一名獄警拿著紅色的電子儀器對著牆壁在檢測什麽,他長得非常麵善,上了點年紀,這樣的男人都好說話,我喊了聲大叔,他聽到我喊他轉身看我,“姑娘你多大啊喊我大叔。”


  我說十九歲,他愣了愣,“你是秦彪什麽人。我記得他隻有一個女兒在北海女子監獄服刑。”


  反正一會兒說話這裏也會有人把守,怎麽都瞞不過,獄警不可能讓我們單獨接見,就算別人可以秦彪也萬萬不能,誰也無法保證他會不會做出什麽極端的事平添枝節。


  我說我是秦彪曾經的女人,不過他還沒出事我們就分開了。


  他盯著我看了好半天,語氣不是很好,“你這麽年輕,做點什麽不行,非要和這種男人攪在一起。爹媽給你們生副好皮囊,不是用來糟蹋的。”


  我抿唇沒說話,他關掉儀器的按鈕,那束紅光刹那間消失,他又想了一下說,“秦彪倒台後除了嚴局長曾經來過一次,再沒誰看過他,很淒涼,你是第二個。”


  我將袋子裏的東西取出來,“麻煩您等秦彪回號房給他這些,我進來時已經有人檢查過了,東西沒問題。”


  他走過來扒拉了兩下,發現是一些非常高端的進口食物,他笑著說,“你還真有情有義。”


  “最後一餐,古人上斷頭台不還給一碗酒喝嗎,總不能讓人在陽間留下的遺憾太多。”


  他答應我一定轉到,我看他眉眼滿是正義,知道不是輕易收下賄賂的人,就沒有給他表示什麽。


  他提著東西離開後,大約過了兩三分鍾,我聽到外麵走廊傳出一陣鐵鏈摩擦地麵的聲響,那聲音非常刺耳,像一支堅硬粗重的鐵杵,磕在人的皮骨上,鑿得血肉模糊皮開肉綻。


  我整個人都緊繃起來,拳頭攥得死死的,我和秦彪已經有兩個月沒見,時間不算久但早已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我隻想無愧這個對我好過給予我非常優渥生活的男人,甚至我的今天如果不是遇到他也未必會有。


  兩名獄警從門外先進來,手上抓著一副鐵鏈,轉過身將綁住的犯人也拉進來,我隔著冰冷的鐵窗凝望緩緩走近的男人,他蒼白的發絲間是光禿的頭皮,臉孔層層疊疊的皺紋和密密麻麻的斑痕使他看上去蒼老了二十歲不止,我記憶裏他總是一身整潔沒有褶皺的唐裝,那樣明豔的絲綢錦緞,那樣精致華貴的做工。


  一支價值連城的玉石煙袋,一縷焚香和一樽鼎爐,他眉眼有淩厲的波光,有鋒狠的算計。


  而不是此時頹廢滄桑,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紅色號服馬甲,像被拋棄遺忘的老者。


  我想到那些逝去的我陪他夜夜笙歌的時光,忽然覺得有些悲涼,我不恨他,不怨他,更不想他死,我隻覺得很殘忍,這樣的報應很殘忍。


  他該死,但在我眼中的他,並沒有那麽罪大惡極。


  他站在門口,獄警告訴他半個小時,他啞著嗓子嗯了聲,他朝座位走來,抬頭卻看到探視他的人是我,有一絲怔住,他似乎做了很多個夜晚的夢,分不清這是他的夢境還是現實,他盯著我愣了許久,直到獄警督促他坐下,他才驟然回過神來。


  他坐下後第一句話就問我來幹什麽。


  我說送您最後一程。


  他低低冷笑,“我並不需要任何人送我,可憐我,施舍我。”


  “我沒有機會再報答五爺曾經對我的恩情,這最後一程,不管您認為多麽虛假,我都是真心實意來送。”


  他渾濁的眼睛仍然無比精明,並沒有隨著裏麵蒼涼無聊的時光而悶成一片毫無生氣的死海,“任熙,我曾經對你怎樣。”


  我說五爺對我很好,正因為這份好,我才會銘記在心,即使所有人都恨不得擇得幹幹淨淨,我卻來冒險看您。


  他戴著銀銬的手交疊放在麵前窄窄的桌板上,他盯著我一字一頓,“你什麽時候開始背叛我。”


  我垂下眼眸,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忽然手指握住鐵欄,咬牙切齒質問我為什麽要背叛他,為什麽我們這些女人如此不知廉恥,一個個爭先恐後的背叛他!

  他吼叫聲太大,幾乎要掀翻震碎這裏的一磚一瓦,獄警推搡他肩膀讓他冷靜些,他渾身都在顫栗,是極致的憤怒與癲狂。


  “五爺別急,這些都過去了,一切都將塵歸塵土歸土落葉歸根,我知道您不甘心,所以隻能寄希望於來生,您能脫胎換骨。不要這麽多女人,不就少一些背叛和算計嗎。”


  秦彪瞪大的眼睛裏是深深的不解和仇恨,“是我對你們不好嗎,我對你們有求必應,我從來沒有吝嗇過給予什麽,那些擁有情婦的男人,他們根本沒有像我這樣費盡心機去討好。隻要你開口提出來,我沒有拒絕過一次。陪在我身邊最久得到最多的,除了芷倫就是你,任熙,你為什麽要背叛我,你怎麽能這樣忘恩負義。”


  他猩紅狂躁眼睛裏是我非常冷漠平靜的臉孔,像置身事外,聽一件無關我的事。


  有錢有勢的男人都有極大的優越感,他們骨子裏把自己看成是女人的主宰,而女人則是自己的寵物和附屬品,他們對於妻子之外的紅顏可以肆意踐踏與占有,而厭倦了也能毫不猶豫的送掉,他們不覺得羞恥,也不覺得殘酷,隻認為決定女人的去留和悲喜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權利,這是上層男子永遠不能割舍摒棄的觀念。


  即使就要死去依然想要弄清楚自己是否遭到了背叛,有沒有徹頭徹尾掌控他的情婦們,仿佛生命和忠貞相比也顯得那麽蒼白廉價。


  “事到如今五爺關心的還有用嗎。”


  他兩隻眼睛恰好在兩枚鐵欄之間的空隙裏露出,看上去無比陰森詭異,“既然你來送我,總該讓我把糊裏糊塗的事問得明白。”


  “五爺覺得是什麽時候,就是什麽時候。”


  他身體情不自禁朝前傾壓過來,他似乎在不斷回想著,而每一幀記憶掠過,都是對他挖心蝕骨的巨痛。


  “是喬倩背叛我那晚,我記得他衣領有女人的口紅印記,那晚你淩晨才回來,芷倫在飯桌上提過,可我沒有往心裏去。”


  我笑著說如您猜測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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