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碎

  嚴汝筠對薛朝瑰極其有耐心,薛朝瑰作為薛榮耀唯一的千金素日嬌生慣養,早就不知道什麽是收斂和大度,她雖然絕口不提我的事,但對嚴汝筠並沒有那麽溫和順從,相反很折騰,以他的脾氣能對她縱容到這個程度實屬不易。


  戲開場在下午,嚴汝筠詢問她是否要去用午餐,薛朝瑰非要留在宅子裏讓保姆做,她說想要嚐嚐他平時吃的食物什麽味道,好不好吃。


  嚴汝筠並不打算留她,一是因為我在,二是在家裏用餐時間很趕,他是個非常守時也不願耽擱任何計劃的人,可薛朝瑰無論他怎樣勸說都不肯走,撒嬌叫嚷非要吃到嘴才罷休。


  嚴汝筠被她磨得沒了法子,吩咐保姆盡快做兩樣,他親自去到附近銀行辦點事,臨行特意叮囑章晉照顧周全。


  薛朝瑰獨身坐在客廳沒有半點拘束,擺出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吩咐保姆和章晉為她端茶倒水切水果,還指使保姆在每樣菜裏添加她愛吃的東西,有些指定食物廚房沒有,她便讓保姆立刻去買,毫不客氣。


  這套宅子她大約是第一次來,又或者之前來沒有機會獨自打量,她坐在嚴汝筠剛才的位置上看了會兒報紙,對財經和法政不感興趣的她僅僅幾分鍾便索然無味撂回原處,陽光將客廳和樓梯灑滿金芒,那樣奢靡又神秘,她百無聊賴靠在沙發上觀賞客廳內的裝飾,“這套宅子是汝筠親自設計嗎。”


  章晉說差不多,物件是筠哥添的,裝潢由舟哥安排督促。


  她不無感歎,“我父親也是生活無比奢侈精致的人,可他和汝筠相比還遠遠不夠,我父親富貴了一生,他的氣質是金錢和地位堆砌而成,而汝筠是與生俱來,他的尊貴與風度,讓人很難移開眼睛。”


  章晉非常禮節性的附和她說,“筠哥平時公事繁忙,生活裏顧不上享受,其實有錢人都是這樣,不過為家人打拚。筠哥當初跟著五爺,什麽世麵都見過。”


  薛朝瑰耐人尋味喃喃了一句家人,她撫了撫自己的長發,“五爺女人的世麵,他也見過嘍。”


  章晉知道她旁敲側擊說誰,笑而不語。


  保姆買了菜從外麵回來,急急忙忙到廚房洗切,薛朝瑰按捺不住對這裏所有角落的好奇,起身走到古董架前捧起一樽硯台觀賞,章晉看到急忙讓她小心輕拿,那是東坡古硯,價值連城,市麵和古玩行早就沒有真品了。


  薛朝瑰聽到他的提醒很不痛快,她質問硯台摔在地上又不可能破碎,總歸是要碾磨融化才能書寫,這有什麽大驚小怪。


  章晉說那是筠哥心愛之物。


  薛朝瑰冷冷一笑,“物件和我,他更心愛哪一個,你心裏有數嗎。”


  章晉被問得一愣,低頭不語,薛朝瑰將硯台重重擱置回去,砰地一聲脆響,硯台底部的紅章痕跡蹭掉了一半邊緣,她說告訴汝筠,那是她不小心破損,看他是否會狠狠怪罪自己。


  章晉麵對她的嬌憨任性深深吸了口氣,“筠哥當然不舍得。”


  薛朝瑰聽到這才滿意,又從旁邊拿起我拍賣回來的一對玉石鴛鴦枕,她臉色變得有些微妙,修長豔麗的指甲劃過上麵,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兩百六十萬買回來一件廢品,留在這裏長教訓嗎。都說有錢人分一夜暴富的土包子和有風度底蘊的商人,女人也分兩種,你知道嗎。”


  章晉餘光掃到我,見我仍舊站在那裏,他沒有吭聲,薛朝瑰笑著繼續說,“真正的淑女名媛和貧賤普通的女人。前者永遠懂得什麽場合該出風頭,怎樣出風頭,後者得勢就暈頭轉向,讓人貽笑大方,沒有高貴的出身和優質的教育,能懂什麽。大門大戶和小門小戶永遠不是一個世界。”


  她說完這句話忽然將手指一鬆,鴛鴦枕從她掌心脫落,掉在地上碎成了兩半,章晉愕然,薛朝瑰手指壓在唇上驚呼說她手滑了,嚴汝筠正在臥房洗了澡穿衣服,他沉聲問怎麽了,我透過門縫看了一眼他裸露的身體,我這個位置不能出聲,否則薛朝瑰一定會察覺,我根本不著急和她博弈,現在時間還早,很多事要一點點玩兒才最有趣。


  章晉彎腰想要把兩塊還規整的玉石撿起來,可他忽然想到什麽,又停止了動作,任由那一灘碎末在地上十分醒目潦倒著,薛朝瑰沒有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什麽,她眼睛看向二樓,我在她目光將要落入我身上的前一秒用牆壁擋住了自己,她有些期待,“我可以上樓到他臥房看看嗎,我之前來都沒有去過。”


  章晉默不作聲,他想用沉默的方式避開這次無可避免的災難,薛朝瑰見他不出聲,再次重複了一遍,他笑著說稍後筠哥下來您問問他,倘若他允許您上去,您不妨再去,我隻是下屬,不好揣測他的心思。


  薛朝瑰在章晉說這番解釋時臉上表情忽然僵硬凝固住,僅僅幾秒鍾便覆上一層陰沉的濃墨,她手在身後不知撫摩著什麽,眼底的光晦澀難看,章晉也察覺到她很不對勁,小心翼翼問她是否不舒服,薛朝瑰艱難擠出一絲笑容,“你有沒有感覺都這棟宅子有一絲特殊的味道。”


  章晉蹙眉問什麽味道。


  薛朝瑰背在身後的手緩緩伸到前麵,她掌心攤開一條黑色內褲,褲腰位置嵌著花邊蕾絲,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臀部,那是前晚我洗了晾在陽台上,不知保姆怎麽沒有收好,竟然遺落在沙發角落,被薛朝瑰撿了正著。


  她冷冷發笑,“汝筠的生活保姆已經近五十歲,沒想到她的私人喜好如此特別,竟然穿這樣性感削瘦的內衣,不知操持家務會不會不舒服。”


  章晉不愧是跟著嚴汝筠久經沙場見過驚濤駭浪,他對於薛朝瑰明知故問的刁難全然不曾震懾,而是臉色如常,連我看了都覺得無比坦蕩,“薛小姐何必在意這樣的小事,難道筠哥除了您就不能有與任何女人有所往來嗎。一件內衣而已,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筠哥真若放在心上,認為它的隨意擱置不妥,也不會出現在這樣待客的地方。”


  “哦?”薛朝瑰腔調變得陰惻惻,“你認為這沒什麽大不了,那麽怎樣才是驚天動地。”


  “當然是筠哥在意的事,才能是大事。”


  薛朝瑰將那條內褲甩在腳上,“男人和女人本來就不同,男人的大事是事業官職,女人的大事是家庭婚姻,你根本不了解現在女人對於優秀高貴的男人有多麽狂熱,她們恨不得立刻掌控每一個能為她們終生買單的男人。我和汝筠剛在一起不久,我不希望任何女人利用手段從我手裏竊取走屬於我的,不論是人還是東西。我不允許威脅存在,更不允許自己重蹈汝筠這麽多年來所有過的女人的覆轍。”


  章晉低垂的眼眸終於在此時緩慢抬起,薛朝瑰正要衝上二樓,我此時再轉身回屋已經來不及,她會立刻看到我,而我也藏不過兩秒鍾,就會暴露在她的搜尋下,章晉忽然在千鈞一發之際追上來,從一側伸出手臂阻擋住她去路。


  “薛小姐去哪裏。”


  薛朝瑰眼神非常狐疑凝視著樓口和那扇半開的房門,“怎麽,我連隨意看看的資格都沒有嗎,我想要怎樣,還要向你報備?”


  章晉笑著說,“薛小姐餓了,說了這麽久難免口渴,不如您先喝杯熱水,我去廚房催一催保姆上菜,您吃飽喝足,筠哥陪您去看戲,這不是非常美好的一天嗎,何必鬧得不愉快,這樓上也不是想去就去的。”


  薛朝瑰不依不饒,“你讓開,我上樓找我未來的丈夫,這有什麽過錯和冒昧,他雖然沒有允許我來去自由,但也沒有禁止我寸步不行。”


  章晉臉上的笑容在薛朝瑰怎樣勸誡都無濟於事之下收斂為一抹嚴肅和鄭重,“薛小姐剛才提及筠哥之前的女人,那我也不妨多說一句,您是否聽得進去我不能決定。您引以為傲的家世,注定您和那些一夜露水的女人不同,您是未來妻子的人選,而她們也僅僅是一時興起的發泄物品,倘若您願意自降身價與她們相提並論,那您如何觸碰筠哥的底線,都沒有關係,大不了一拍兩散,您不在乎,誰會替您計較呢。可如果您揣著成為嚴夫人的抱負,最好先懂得如何做一個聰明女人,掌控怎樣適度放縱男人的私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薛老板那樣強悍英武,想必虎父無犬女。筠哥最厭惡痛恨什麽,除了天下男人都一致針對的背叛欺騙,就是不識趣和過分幹預,您想長長久久,避免重蹈覆轍,最好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


  薛朝瑰垂下眼眸,她緊緊握住扶梯的手鬆了緊緊了又鬆,她和自己內心的衝動鬥爭良久,最終不得不低頭妥協於再發展下去對她不利的境況,她聲音內一瞬間充滿了滄桑和惆悵,“你是在提點我,他的私人生活不是我百分百能掌控,即使以後我們會成為夫妻。”


  章晉笑得溫和,“夫妻之間,很難有一方絕對控製另一方,能夠做到除非是極大的不平衡,而薛小姐以為可以壓倒所有人的優渥家世,在筠哥這樣優秀出色的男人麵前,恐怕也不是那麽高高在上了。”


  薛朝瑰眼神仍舊在往二樓瞟,但已經放棄了那麽強烈衝上來的念頭,她遲疑很久後轉過身,盯著不卑不亢不驕不躁的章晉,“今天你攔住了我,避免了讓汝筠厭煩我的不懂事,我記住你的好處。在他身邊,除了宋錚舟,你應該是最有顏麵的紅人,對嗎。”


  章晉說為筠哥辦事,筠哥給臉麵就接著,不給也不抱怨。


  薛朝瑰從自己手指取下一枚銀色戒指,她似笑非笑遞到他麵前,“多謝你。”


  章晉沒有接,薛朝瑰各種威逼利誘,他最終勉為其難收下,他拿在手中的同一時刻,薛朝瑰和他擦身而過,往客廳走回,她用非常小的聲音說,“良禽擇木而棲,汝筠不會虧待你,我和他即將成為一體,他器重的人,我自然也十分欣賞。不如這樣,我以後有什麽想不通,你來為我透點消息,我這個人很清楚敵我,為我效勞勢必不會出賣和虧待。”


  薛朝瑰要招安他,讓他成為自己的半個間諜,她深愛嚴汝筠一定不可能傷害他,她隻想了解他的私人生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接觸了什麽人做了什麽事。


  章晉何其聰慧,他笑著打馬虎眼,“能為筠哥辦事是我的光彩和使命,薛小姐以後真成了嚴夫人,當然也是我的主子,在筠哥授意下,為您鞍前馬後,以後您有什麽需要,直接讓筠哥吩咐我,我替您著手。”


  薛朝瑰麵無表情,她打量著麵前這張無比油滑的男人臉,冷冷勾了勾唇。


  嚴汝筠換了一身嶄新的商務裝,穩步從房間走出,我沒有回頭看他,隻是背對牆壁注視樓下靜坐的薛朝瑰,她端著一杯茶水喝,明顯安分了許多,她所有的任性猖獗,在章晉的壓製提點下柔軟收斂了許多,她終於徹底頓悟嚴汝筠和其他男人的區別,那不單單是身份和資產的差距,她用與其他男人接觸的方式來麵對他,隻能自討苦吃。


  嚴汝筠邁下最後一級台階,腳步忽然頓住,他目光落在破碎的玉石,沉默眯了眯眼,旋即將視線上移到古董架,當他看到原先擱置鴛鴦枕的位置空空蕩蕩,維持的最後一絲容忍也蕩然無存。


  薛朝瑰看到他冰冷危險的臉色,她有些驚嚇,小聲喊了句汝筠。


  後者隻默然了片刻,便再次溢出一絲笑容,“怎麽。”


  與其被動質問,不如主動坦承,薛朝瑰指了指碎裂的玉石,她剛要解釋,保姆端著湯羹從廚房走出,她一眼看到所有人站立包圍的中間一地狼藉,她看清是什麽後,驚呼著放下碗撲過去,“這是夫人最心愛的物品,怎麽會碎?我放得很小心,不故意根本碰不掉!”


  她完全忽略薛朝瑰對那聲夫人的稱呼而驟然鐵青蒼白的臉色,蹲下盡力補救,將每一片還能拚湊撿起的碎玉小心翼翼揣入掌心,嚴汝筠將視線收回,一邊係著腕扣一邊雲淡風輕說,“東西不重要,碎了就碎了。”


  薛朝瑰難堪僵硬的麵容怔了怔,她從剛才的氣憤和尷尬中回神,意識到他根本不在乎,立刻眉開眼笑,“我以為你要怪罪我。”


  嚴汝筠笑著反問為什麽會怪罪你。


  她撒嬌拉住他的手說因為我打碎了你的東西。


  他嗯了聲,“你打碎不是我的東西。”


  薛朝瑰笑容一滯,嚴汝筠將自己的手從她掌心抽出,“朝瑰,我記得我給你講過一個故事。”


  她原本就極其牽強的笑容更加沉悶,她小心翼翼窺探他的臉色,發現他仍舊非常溫和,沒有半點要發怒的征兆,她大著膽子說隻是一對玉質廉價的枕頭,失手摔碎又不是故意,你還真的要怪我嗎。


  嚴汝筠盯著她一言不發,他對她失手的辯解非常懷疑,她被看得心虛,幹脆撲入他懷中告訴他自己很害怕這樣的目光,她不要他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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