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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榮耀睡得晚所以夢很沉很熟,深更半夜鬧了這麽一出他根本沒有聽到,他房間隔音也好,不拿喇叭吵都傳不進去。
我不想讓薛朝瑰堵著門告狀誤了我一天的心情,次日早晨天剛亮她還沒有起床,我就拉著吃了早茶的薛榮耀陪我去醫院產檢。
他很願意陪我做任何事,他這人說到做到,承諾彌補便竭盡所能,有時候我也覺得好笑,他需要彌補什麽呢?那晚他給了我很大一筆錢作為嫖資,於情於理他都是非常好的客人,他從不欠我什麽。
可他總說自己對不起我,說得讓我心酸,又無從反駁。
胎兒十三周發育得非常好,隻是胎盤不穩,羊水也很少,再加上我失眠氣血虧,大夫叮囑我多喝湯水,並且開了一些安胎藥,讓我穩胎。
從診室出來薛榮耀吩咐司機到藥房抓藥,順便為剛才那名大夫送一個紅包,過兩周再來找他,讓他看得仔細些。
等司機回來時薛榮耀攙扶我找到一處長椅,我剛要彎腰坐下,忽然不遠處風風火火衝來兩抹身影,年輕女人在前麵跑,蒼老男人在後麵追,兩人似乎吵了一架,女人臉色非常不悅。
男人拉住她好言好語哄著,拿著食物和奶央求她吃一點,女人不停質問到底買不買,男人支支吾吾,女人不依不饒掐著腰大喊,“孟朝剛,我把話放在這裏,今天你要是不給我買那盒寶石,這孩子我還不生了,你看得住我一天兩天,看不住我一月兩月,總有趁你不注意時候,我把他打掉!”
男人氣憤女人獅子大開口拿孩子要挾他,急得滿頭大汗,“你怎麽這麽任性呢!”
女人聽到他罵自己任性,臉色猙獰又難以置信,“喲,孟朝剛你本事不小啊,敢大呼小叫了,之前對我百依百順,合著就為了誆我給你生孩子,這才剛查出來懷得是個什麽,你過河拆橋玩兒得還真漂亮真迅速!翻臉給誰看,我還怕你不成?誰也不是嚇大的,都是場麵裏摸爬滾打混到今天,你混我也不是吃素的,別把你家那黃臉婆搬出來,嚇唬誰啊?有本事你跟她生兒子去啊!你找我幹什麽?吃甜咬脆,嫌棄她又老又醜,碰都懶得碰一下,外麵鬼混泡妞兒,怎麽,貪圖我年輕好看,我好看可不是白給你看!這是拿東西澆灌出來的,你給得多臉蛋才能靚,你給得少,我不跟你過了!”
男人在女人的咄咄逼人下臉龐青一陣白一陣,他怒不可遏甩開女人的手,“你不要總拿孩子說事,他是我兒子,他和你沒關係嗎?你是他母親,他在你肚子裏揣著,你動不動就用他威脅我,我虧待你了嗎?你想要的東西我哪次回絕過,我為我老婆買的生日禮物,你看上了我二話不說送給你,到現在還沒有補給她,我做到這個份兒上,你能不能不要再步步緊逼?你好歹也要有個當母親的樣子,他不是和你毫無幹係,你打掉他你忍心嗎?”
“我有什麽不忍心,我連他長什麽樣都沒見過,我能有什麽感情?我天天夜裏看見你,你什麽德行,他是你的種,我還指望他能孝順我嗎?”
女人說完冷笑一聲,“我是他媽媽,讓我負責,那好啊,你離婚娶我,讓我名正言順當他媽媽,你做不到就別在這裏要求我,我生他隻是為了要錢,我也不會抱他,更不會喂奶吃,他的一切你自己照顧,我們早就說好的,給自己找個累贅麻煩,我憑什麽?你能為了點錢斤斤計較,證明他在你心中的分量,還不如一盒寶石,你當爹的都不看重他,我這樣子和代孕的有什麽區別?”
男人被女人這張陰毒的嘴氣得麵紅耳赤,他又沒法子,他實在舍不得打她碰她罵她,更不敢惹怒她,她現在肚子裏揣著金疙瘩,揣著他幾輩單傳的希望,那是小祖宗,出了差錯他死一萬次都不夠悔的,孩子平安降生之前,這姑奶奶就算騎脖子上拉屎,他也隻能忍著。
他賠著笑臉摟住女人腰身哄她,女人不買賬,斜眼瞪他,想等他吐口承諾什麽,男人在商場混了小半輩子,為人處事精明圓滑,渾身都是油的老油條,當然知道怎麽應付女人。
他安撫說,“那盒寶石我一定給你買,孩子剛四個月,大把的時間讓你吩咐我,你急什麽呢?等公司下個月發了季度分紅我去把東西給你買回來,你不要再問我,我想給你一個驚喜呀。再說我總要留一筆拿回家,被老婆女兒發現不是要出事嗎,連著兩個月我都說送禮,再這麽下去,咱倆沒有消停日子過了,我家那母老虎你也知道,沒有你年輕漂亮我也認了,可她還很跋扈,整個一潑婦,她要是有你一半溫柔體貼,我至於那麽討厭她嗎?”
女人嗬笑一聲,“現在知道哄了,剛才不硬得很嗎?”
在這對男女爭執不休相互責罵的時候,司機拿了藥物從樓下折返回來,他隔著很遠就問薛榮耀是否現在離開。
司機叫喊的時候走廊有那麽一秒鍾鴉雀無聲,所有孕婦和家屬都陷入不約而同的沉默,男人正好聽到這一聲老爺,出於本能和好奇歪頭越過擋住自己視線的女人,看了眼我和薛榮耀站立的位置,男人臉上立刻浮現出一抹無比震撼的驚訝,他對著薛榮耀背影脫口而出喊薛總?
當這兩個字融化回蕩於空氣中,他才猛地意識到自己並不方便和熟人在此處見麵,隻會暴露他養了小三且讓小三懷孕的醜聞,他這個年紀事業有成,又有在外人看來非常美滿的家庭,最不能毀掉的就是聲譽和口碑,那是非常慘痛的代價,甚至連婚外情的歡愉都無法彌補的代價,他表情頓時變得又僵硬又慌亂,恨不得立刻遁地藏入縫隙,將自己隱身起來。
薛榮耀聽到有人喊自己,他隨著聲源轉身看,當他看到男人那張熟悉的臉孔,他也十分驚訝愕然,“孟董事。”
男人知道躲不開了,自己嘴巴快惹的禍,總要自己去收拾,他哈哈大笑,指著薛榮耀咂嘴,“咱們老哥倆可也是好久沒見了,場麵上不共事,我也不敢去打擾你,總覺得交情不到,怕你嫌我煩,嫌我高攀。”
薛榮耀擺手說哪裏,你大忙人騰不出空喝酒吃茶,還把罪過往我身上腿,難道你真來了我還能趕你走不成。
孟董事滿臉笑容扯著女人袖綰朝這邊走過來,女人沒拿到寶石心氣兒不痛快,也懶得見人賣笑,不耐煩甩開他的桎梏,嘴巴裏嘟囔了句煩不煩,我又不認識他。
孟董事用力壓製住她不斷擺動掙脫的手腕,“別不知好歹,這是榮耀集團薛總,按商場規矩坐的是頭兩把交椅,得罪他沒好處,不要失禮數。”
女人才不吃男人權貴這一套,再大的官兒再牛的爺,她不認識也怪不到她頭上,她仰起化著淡妝但被淚痕湮沒氳花的臉孔,“你剛才說了下個月給我買,你不要敷衍欺騙我,到時候我見不到東西,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我一定打掉他!”
女人說這番話時,已經走到我們跟前,她每個字都聽得一清二楚,孟董事很局促看了眼薛榮耀,後者正似笑非笑擺弄西裝上靠近胸口位置的紐扣,對此視而不見,裝作沒有聽到。
女人琢磨了下覺得不穩妥,又讓孟董事先買條翡翠項鏈給她觀賞,她高興了才能喝得下去那倒胃口的保胎藥湯,否則萬一孩子意外流掉,她收過的東西可不會退回來。
孟董事反問她到底要什麽。
女人說既然寶石現在買不了,那她隻能等,可也不能空著兩隻手幹等吧?
孟董事氣得鼻頭發紅,“你太貪婪了!家裏那麽多珠寶首飾,不夠你戴嗎?”
女人說那些都戴過很多次,她平時也要和姐妹兒一起聚會,總不能太寒酸,到時候丟誰的臉麵誰知道,還堂堂大股東呢,連點珠寶都喂不起自己女人。
孟董事見女人怎麽也不肯示弱,承諾可以買一條珍珠項鏈。
女人仗著肚子裏有貨中氣十足,根本不妥協,“珍珠才幾個子兒啊?那玩意現在不值錢了,比寶石差了多少行情你知道嗎?拿來磨粉擦臉用的,我戴出去嫌寒磣!你倒挺會打發人啊,那不如我也將就馬虎的給你生個丫頭片子,你樂意嗎?我就要翡翠!”
孟董事實在拗不過她,又不願意家醜外揚,琢磨著翡翠終歸比她看重的那款碩大綠寶石便宜些,他立刻說好好好,下午去買。
他說完知道女人不會再折騰,這才放心鬆開她的手,女人果然沒跑沒鬧,安分守己跟在他身後,撫弄自己的指甲玩兒。薛榮耀頗為感慨打量了女人兩眼,又看向雖然窘迫但藏不出滿肚子歡喜得意的孟董事,“今天陽光明媚,就知道有喜事,原來是孟董事一索得男,你五十三歲的年紀,也算老來得子,恭喜。”
孟董事麵露尷尬,為了扭轉顏麵隻好扯謊說隻是小小的意外,沒有這個計劃,但是既然有了總不能傷身體打掉,也是男人的責任,何況不缺生下撫養的錢物。
他說完搓了搓手,笑眯眯恭維薛榮耀,“我這個年紀還能喜得貴子,確實說大喜不為過,更喜是和薛總在這裏遇到,抬頭見貴人,這孩子想必也是大富大貴的命。隻希望將來他能有您和一雙兒女百分之一的聰慧,那我死也瞑目了。”
“這說的什麽話,是我沾了你的喜氣。”
薛榮耀說著目光在女人臉上掠過,想在借著她的事打孟董事什麽主意,與此同時孟董事也在細細打量我,不出意外他十有八九是認識我的,東莞名流權貴最多,這是南省首屈一指的花花世界,就算不久居此處,也有大批商賈官宦來往應酬,我前前後後出席的場合也不下幾次,哪一次都出盡了風頭,隻要他見過就勢必記憶深刻,果不其然他看清我的臉神情驟然一變,好半響才回過神來,滿臉狐疑說,“這不是嚴夫人嗎?”
女人在他身後抬起頭看我,她蹙眉嘟囔嚴夫人不是這個樣子啊。
孟董事經她提醒才恍然大悟,知道自己失言,立刻訕笑說,“可不,我認錯了,是任小姐。”
他說完還覺得別扭,這不是得罪我了嗎,暗指我沒資格做嚴夫人,他嘖了一聲,又趕緊鑿補,“主要是薛總千金和任小姐都是貌美如花,年紀相仿,又這樣清新脫俗,實在容易搞混。”
他看看我又看看薛榮耀,眉眼是藏不住的錯愕,“薛總的女婿…這位任小姐和…”他怎麽說都覺得難以啟齒,他實在奇怪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為什麽看上去卻很祥和,他啜喏良久,“薛總怎麽和任小姐在婦產科?這是…”
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他抬頭觀察這層樓的結構與提示,“這是產檢彩超的地方,是懷孕的女人在丈夫長輩陪伴下才光顧。”
“哦?孟董事能出現,我就不能嗎?”薛榮耀笑著反問回去,孟董事徹底愣住,“能是能,隻是我不明白,任小姐有孕怎麽是由薛總陪同,您是…”
薛榮耀不言不語,笑得意味深長,這樣微妙的沉默,逃不過孟董事的猜測,他立刻哈哈大笑,“看來外麵是訛傳,我還在想這薛小姐嫁給了嚴先生,她還沒有消息,怎可能有那麽糊塗的傳聞,我是否該祝賀薛總和我同喜啊?”
我剛要張口否認,薛榮耀不動聲色按住我手腕,他朝我搖頭示意,我抿唇思付了一下,這個孟董事看上去極其圓滑,大概不是什麽好接觸的人,不讓他知道實情也好。
薛榮耀和他寒暄了幾句,借口家中有事先告辭,改日再約。
我跟著他往門外走了兩步,又忽然想起什麽,轉身看向迫不及待低頭與女人竊竊私語的孟董事,女人先發現我停住,捅了捅他,孟董事立刻閉嘴問我任小姐是否還有吩咐。
我皮笑肉不笑,“孟董事剛才說,易將我和薛小姐搞混,怎麽會呢,薛小姐奔三的年紀,我才剛剛十九歲,她都能做我小阿姨了,哪來的搞混呢?”
孟董事一怔,他回味過來想附和我兩句平息這句話的失準,而我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冷冷收回視線轉過身離開了走廊。